三更将過,沈穆把楚玉離送到武德司角門外,眼看着楚玉離被一隊人馬圍着進了司内。
今日曹門街大亂,死傷無數,武德司、巡檢司、禁軍皆出動。武德司副統領莫名被殺,和楚玉離脫不了幹系。再者世子一案未結,楚玉離介入其中,已經知曉許多武德司暗藏的密卷,武德司必然會将他嚴密監視起來,不準他私下做出什麼出格的勾當。
哪怕日後他成功破了此案,隻怕也絕不會僅僅是“賞金萬兩”就能罷了的。楚玉離已經知曉了這許多官場辛密,隻怕武德司的人日後會暗中清理隐患。
這些沈穆再清楚不過,楚玉離也都知道。
沈穆打馬回到府上時,天已蒙蒙亮。裴茗見他獨自回來,焦急問:“玉離呢?怎麼沒把他帶回來?”
沈穆沒搭話,自顧自走進書房。
裴茗在身後追問:“你不會任由他回了武德司吧?!”
“吵死了。”沈穆揉了揉眉心,在書房的軟椅上半躺下,“我今早還要去兵部議事,你别瞎嗡嗡了,讓我好歹睡一小會兒。”
裴茗卻提高音量,“楚玉離那小子胡鬧,您怎麼也由着他胡鬧?這才第一天,就有人暗中要殺他,那根本就不是他呆的地方啊,他這是與虎謀皮,早晚要把自個性命交代進去的!”
“我說裴茗,你在這兒瞎炸什麼毛?我瞧你對喜歡的姑娘也沒這麼上心過。”沈穆看着他,打趣道。
“我!”裴茗被噎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屬下……屬下隻是同情玉離的遭遇,不忍心他再遭罪罷了。”
沈穆卻輕輕搖頭,“他不需要同情。”
“這個臭小子,看上去冷冷淡淡的,骨子裡可驕傲得很。”天空翻起魚肚白,沈穆靜靜看着窗外天光,思緒恍然間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寒冷的下午。街角那個瘦弱的身影和今夜楚玉離決然的眼神重疊在一起。沈穆有些無可奈何,“這麼多年了,他還真是一點沒變。”
“什麼?”裴茗沒太聽懂。
“才十七歲啊……真是很好的年紀。”沈穆沒有多說,隻是微微笑起來,“我看着他,總會想起當年的自己,也是年輕氣盛,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一股腦橫沖直撞。”
聽沈穆提到往事,裴茗也不由回想起過去的時光。那時裴茗還隻是沈府一個家仆的兒子,比沈穆小一歲,因和沈穆都愛舞刀弄槍,便自幼一同玩樂長大。後沈穆放棄功名自請參軍,裴茗便随他一起去了邊疆。後來沈穆成了西北大将軍,裴茗也升為副将,常年跟随他左右。
“是啊,沈夫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明面上一萬個不同意,後來也不是答應了,隻求您在西北能平安順利些。”裴茗回想道,“屬下還記得同您剛去西北的第一年,将軍被人算計,險些下獄,還是沈夫人在京城内四處奔波,為您擺平了官司。”
沈穆想起年少時做的傻事,笑了笑,不再多提。
裴茗又道:“玉離還是對直隸的事心存不平吧,畢竟那日我們都親眼看着了李大人被折磨成了什麼樣子。”
“也許。”沈穆自顧自搖搖頭,“這麼多年了,我逐漸被絆住了手腳,不能像他那樣無所顧忌地行事。既如此,那就由着他去吧。畢竟,哪怕是為了他着想,我們也沒有權利替他做決定。更何況……”沈穆眼中帶着欣賞之色,“那小子心思缜密,隻怕日後大有作為呢。”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由着他去吧。你放心,我在他背後看着呢,絕不會讓他把命搭進去。”
“屬下就知道将軍心裡有數。”聽了這話,裴茗放下心來。
沈穆看看天色已亮,幹脆坐起來,叫婢子去取官服換上。
裴茗一邊拿過腰帶替他系上,一邊問:“将軍今日去兵部,有什麼要緊事?”
沈穆身着暗紅色繡莽獅官服,玉帶緊束,露出優美流暢的腰線。他任由人幫他整理衣着,雙目微阖,“和兵部尚書商議着,在西北薊州外增設關隘——這幾個月西北那群犬戎安分得讓我心裡發慌。”
“這事皇上準了?”
“我就沒打算呈奏皇上。”
“啊?您瞞着皇上私下調兵,隻怕……”
“我是樞密副使,要遞折子也必先經過索相的手,折子一準被扣下,遞了也是白遞。”
“可這事皇上若是知道了,必然大怒。”
“你以為這事能瞞得住皇上?”
“啊?你這話什麼……”
“放心吧。前陣子李子默出事,我和他如此交好,皇上也并未動我,證明他留着我這光杆将軍還有用。我隻要不做太出格的事,皇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穆語氣嘲諷,“畢竟,像我這樣打仗時倒貼家财任勞任怨,功成後老實巴交聽候發落的驢子,誰不想多留着多拉幾天磨再殺呢?”
“咳。”裴茗道,“将軍怎麼能是驢子呢。”
“不是驢子。”沈穆随意理了理袖子,随意笑道,“是騾子,行了吧。”
他說罷,掀開門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