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暗衛應答的铿锵響亮,回聲在大殿内久久不散,不管是不是真心所說,聽起來倒叫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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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春闱一别,距趙欽再見到太子,已有三月。
這是血雨腥風的三月,太子難得一改往日溫潤和緩做派,雷厲風行了一回。不過百日時間,三司六部統共已有十八位官員被罷免抄家,五行八作亦抄沒了四十六家商鋪。因這當中太子暗有打壓索黨、拔除索系朋黨之意,朝中官員但凡有些眼力的都看得穿,卻也心照不宣,不作回應,隻在私下偷偷衍生出了“新黨”這一惡稱,與這些年流傳的“索黨”相對應,太子、上官家、輔佐太子的一行年輕官員,連帶着武德司,都被劃歸在内。
而一反常态,索家這些日子倒十分安分。有官員哭喊着上門求救,索相一律閉門不見,打的是一個鐵面無私大義滅親。
大皇子更甚,直接搬東西住進了大國寺,拜了位高僧,每日抄經打坐。問原因,說是索貴妃自從春闱中了奇毒,面容大毀,便整日憂思不安。他身為長子,理應為母妃祈福,抄經誦咒,百日不出國寺。
今日是全國各地新政推行的第九十三天,政令推行全國,最初三月最為關鍵。因而朝廷考核極其嚴密,催得各個州府加急在今夜子時前将各自政績稅收上報東宮,奏疏在桌案上堆成了座小山。
夜色如墨,東宮内卻燈火通明。
太子太傅白憲貞也挂念新政成效,便連夜來了東宮,随行的還有九皇子趙欽。
趙欽之所以也跟了來,一是因着白太傅的要求,二是他自己也想見見二哥。
他總覺得東宮威嚴肅穆,讓人覺得不自在。然此刻,再看那高台上的黃金寶座、東宮玺印,倒是明白了幾分其中蘊含的分量。
“老師。”太子見白憲貞來,忙起身作揖行禮。
“不敢當。”白太傅亦躬身回禮,面沉如鐵,“太子如今獨當一面,呼風喚雨,老夫年邁無用,受不起您的禮啦。”
太子尴尬一笑,權當聽不見,“您這說的哪裡話,快坐,上茶!——欽兒,你怎麼也來了?”
“我讓他來的。”白憲貞道,“他也十四五了,也是時候學着些公務正事,明辨事理了。”
下人來,多點了幾盞燈,殿裡亮堂許多。書房内,筆墨縱橫,書架上、桌案上塞滿了文書卷宗。
“我瞧着二哥黑眼圈甚重,這幾日沒睡好覺吧?”趙欽關心問道。
“何止幾日,這幾個月,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太子疲憊一笑,“父皇既信任我,交給我如此重擔,我豈敢辜負了他的期望——父皇下半年計劃在西京修一座太極宮廟,花銷巨大,這些銀子,全靠新政來收了。”
白憲貞聽這話就來氣。前日早朝,皇帝随口提及,想在西京洛陽邙山之下修一座行宮,風格以塞北異域為主,皇上倒是想起什麼是什麼,絲毫不顧及後果。
白憲貞哼道:“陛下一時犯糊塗,你作為儲君,不但不盡力勸阻,反而第一個應承下來。——就說你拿什麼籌錢?幾百萬兩銀子,還不得從老百姓身上割肉?”
“也不知皇帝最近怎麼了,自春闱之後,愈發不理朝政,整日抱着古琴念念叨叨,怕不是和當年一樣——那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白憲貞又嘀咕道。
趙欽倒是在宮中聽到了不少傳聞,但面對哥哥和老師,他也不敢亂說。他垂頭端坐,沒有出聲。
太子瞧着老師不悅,轉移話題,拿起加急送來的文書,道:“老師何不先看看這個,是各地上報的三月稅收政績,我瞧着,倒是大有成效。連帶着京城,共十三個州府稅收翻了一倍,其餘各地也大有改進,就是直隸向來貧苦,以及西北邊陲的幾個常年征戰的城郡,稅收也都有所提升……”
“光看這些有什麼用,都是底下人随意捏造,糊弄朝廷考核罷了!”白憲貞高聲打斷,“我活了這麼久,在地方任職的時間比你的歲數還多,這些把戲還看不明白嗎?”
“你的指标是稅收,你如何保證這些稅銀是因百姓自願向官府借貸,而達到的新政成效,還是地方官私自苛扣,從百姓手裡搜刮出來的?”
“這……”太子啞口。
“若是為完成指标,苛扣百姓,那這新政和前朝哀帝的暴政又有何區别!”白憲貞毫不留情。
“我早就教導你,凡事不要急攻進切,你就是不聽,如此草率行事,還和武德司沆瀣一氣,攪得京城人人自危,你是想把自己的名聲都敗光了才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