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現在自己的頭是真的開始痛了。
楚玉離不依不饒的晃他的肩膀:“我聽蔣銘說,青銅山的銅礦枯竭後,都被一個神秘的富商買了去,難不成就是你買的嗎?你這次來西北剿匪,是不是就是為了來處理這銅礦的事?我記得那次在酒樓,耶律希說你走私什麼東西,你立馬就把我劈暈了,難不成你在倒賣銅礦?”
沈穆無奈的掀開眼皮,看他一眼:“這些不關你的事。”
他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搪塞着,楚玉離心中不爽,扭頭不再說話。然而思索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打仗最耗銀子,那狗皇帝摳摳搜搜的,自然不會撥太多銀子充當軍費,你若想和西北那群騎烈馬舉彎刀的夷人硬拼,自然要想法子從其他地方弄錢來當軍饷。”
沈穆瞧着十之八九都被楚玉離猜到了,也不再隐瞞,歎了口氣,接道:“沿着青銅山一直往西,翻過西陵山脈,有月氏、安息、烏孫等數百個遊牧部落。五年前,我偶然發現這青銅山礦産并未枯竭,便暗中買下了這一片的礦洞,雇人将那些銅礦秘密開采,制造成兵器,通過山脈間的隐秘之路輾轉賣給這些小部落,不僅能換來大量銀子,還能幫他們提高軍備實力,共同壓制西北耶律氏。”
這原本隻是沈穆多年前年輕時的一時沖動之舉,這麼些年倒也逐漸穩定,确實為他弄來了許多銀兩。往近了說,去年那場西北的大戰,耶律氏甯可硬耗着縮在草原深處不迎戰,僵持一久,朝廷撥給的糧草補給實在是杯水車薪,若不是靠着這走私銅礦兵器的收益,他早與幾萬兄弟隻怕早就困死在西北大漠裡了。
隻是沈穆也知道,自己雖然并無二心,可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告他暗中打造兵器意圖謀反,他也是百口難辯。于是這次沈穆借着趕赴西北剿匪的名頭,特地來西瓊縣處理此事,讓底下人把這銅礦都停了,暫時封死,以免留下禍患。
聽到這裡,楚玉離也頓時明白了所以然。
“可是耶律希既然已經追到了這裡,指不定會帶走什麼證據,告到皇帝那裡……”楚玉離皺眉道。
“我已經讓裴茗去處理這事了,你不必操心這些糟心事。”沈穆平靜的道:“而且,這次默軍來刺殺我,似乎不是耶律希的手筆,應該是他大哥耶律宏下的令。”
“你怎麼知道。”
“默軍為了殺我,情願以你為餌,絲毫不管你的死活——耶律希可做不出這種事。”
這話說的詭異,楚玉離咳了一聲,道:“他有什麼做不出的。”
沈穆哼道:“他已經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了,你這小妖精,到處勾引人還不自知。”
楚玉離瞪大了眼睛,面紅耳赤的,還未發火,沈穆已經眼疾手快拍拍楚玉離的腦袋,自動給他順毛:“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
“起開!給我騰個地方!”楚玉離甩開他的手,站在草堆旁,朝沈穆憤怒的喊。
沈穆屁股絲毫不挪地兒,隻虛虛擡了下手:“渾身沒勁兒——你扶我起來。”
“……”楚玉離瞧着他那地痞無賴的模樣,幹脆一屁股坐下,用身子把他往裡頭擠了擠,勉強占據到了一點柔軟的草墊。
沈穆懶懶的笑了一聲,伸出胳膊,自然的把楚玉離摟在了懷裡。
于是兩人現在就肩碰肩,頭碰頭,擠在一塊兒狹窄的枯草墊上,像兩隻窩在木屑裡取暖的倉鼠。
沈穆方才多說了許多話,耗了許多精神,此刻瞧楚玉離不再盯着自己,這才疲憊地合上了眼,低聲道:“你怎麼知道劉家大院裡藏有證據?”
楚玉離枕着沈穆的胳膊,覺得沈穆身上暖烘烘的。他迷迷糊糊道:“不告訴你。”
“在直隸的時候,李子默曾經跟你說了些什麼吧?”沈穆沉聲道:“他也真是,何必要把你攪進來。”
楚玉離沉默不語。
火光跳動,舔舐着冷寂的空氣。
過了好久,就在楚玉離快要在沈穆懷裡睡着的時候,忽然聽到沈穆極低沉的聲音:“我二弟沈霖,在杭州任知府。”
楚玉離一愣。
“等這件事了結了,你去江南吧。”沈穆道,“這些索家薛家的證據,交到了京城,自然有大理寺的人查辦,你聽話,别再進京了。陛下也好,韓則慶也好,滿朝百官也好,都不會給你好下場的。”
楚玉離低着頭,緘默不語。
“日後,讓裴茗帶着你去杭州,那裡風景好,姑娘也都長得漂亮,你改頭換面,在那裡做個生意,找個心儀的姑娘,安安穩穩過日子。”沈穆閉着眼,聲音有掩不住的疲憊,“你且放心,我那二弟和沈婉君大不一樣,和和氣氣的,雖沒有滔天的權貴,卻至少能保你生活安穩。”
聽了這話,楚玉離莫名的有一絲悲傷:“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
“你的同窗好友也好,親兄弟也罷,畢竟都不是你。不管跟着誰,也都不過是寄人籬下的生活。”他心想。
這話一出,卻遲遲沒有回應。
楚玉離頓了一下,這才發覺身下的體溫有些過于熱了。他一個激靈坐起來,探了探沈穆的額頭。
方才楚玉離是因為手太冰涼,可現在他的手溫熱,摸上去也覺得像在摸滾熱的火爐。
“沈穆?沈穆!”楚玉離用力的晃他,“你騙人!那什麼狗屁天香豆蔻丸,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這世上自然沒有什麼包治百毒的藥,那天香豆蔻丸也隻不過沈穆随身帶着活血化瘀的内服金瘡藥。
沈穆被他給晃醒了。他渾身上下像是虛脫了一般,使不上一點力氣。眼前也迷迷糊糊的,不知是那毒的作用,還是被楚玉離給晃暈了方向。
手背上有什麼東西砸了下來,濕漉漉的,沈穆撐開眼簾,用力擡了擡手:“沒出息的,怎麼還是這麼愛哭?”
沈穆惆怅的想:自己一世英名,今兒說不定真要葬送在這荒郊野嶺了。
此刻寫遺書已經來不及了,有些該交代的,還是要說清楚。他趁着自己還沒有徹底迷糊,摸索着從自己懷裡掏啊掏,哆哆嗦嗦的撈出一塊兒白玉。
那是個扁圓的玉佩,糕點大小,通體無瑕,溫潤透涼,上面沒有任何雕刻痕迹,隻是在最下面打了個小孔,穿着明黃色的墜穗兒,此刻突然掏出來,已經被沈穆的體溫暖得發熱。
沈穆把那玉佩輕輕塞進楚玉離手裡,“你的東西,今兒正好還你,不然……”
不然說不定就沒機會了。
楚玉離低頭,看着那熟悉的玉佩,恍如頭頂劈下了一道雷,頓時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