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山寨裡聚集了幾百号人,都是附近山頭寨子的土霸王,領頭的個個殺氣騰騰,誰也不服誰,一會兒拍桌子一會兒砸酒瓶的,一場大會開得雞飛狗跳。
“絕對不行!”一個卷胡子大漢斬釘截鐵道:“軍隊的人要收買咱們,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你這話也忒糙了,你意思咱在場的都是弱雞崽呗?”另一位領頭的道。
“那可不嘛,前幾天被那夥兒神秘人偷襲,死了幾十個弟兄。要說這江湖人外有人呢,我竟然想不到還有那樣神出鬼沒的殺手,殺我山寨幾十人,我們愣是連人家身份都弄不清楚!”
“今日官府的人說,那是蠻子下的手,你說這話可信不可信?”
“今日主事兒的那位姓陸的,看上去青澀得很,哪像是拿主意的主兒。我看他身後另有其人,他不過一個出面周旋的罷了。”
“别扯那些有的沒的,就一句話,官府招安,咱到底答不答應?”
“答應?我看誰敢答應!”那卷胡子大漢拔出大砍刀,殺氣騰騰威脅道:“咱們好歹也曾經是無惡不作的土匪,有沒有點骨氣,誰他娘的敢去軍兵手下當哈巴狗,老子先剁了他!”
“牛寨主咱們知道你這個刀很貴,你也沒必要這麼顯擺吧,”另一人道:“如今的為難之處在于,官府給出的條件很是豐厚……直接給了編制,也不讓咱們幹那些拼命不讨好的事兒,就隻是名義上歸順而已。若是立了軍功,便能将功贖罪,咱們也不用過街老鼠似的一輩子東躲西藏了不是?”
“天上可不會白白掉餡餅,要掉也隻會掉鳥糞糊你一臉!”牛寨子刷的一聲把刀收回刀鞘,繼續道:“而且你就看看姓沈的以前這麼些年的做派,要多強硬有多強硬!兩年前直接把葉家連根拔了,一萬多箱鴉片二話不說全銷毀了!你覺得他現在忽然這麼妥協息事甯人的态度,正常嗎?”
“那你們倒是說說,他西北軍這到底什麼意思,這圖窮匕見,他圖個什麼?又什麼時候現那匕首?”
“你問我?老子要是弄得清這些彎彎繞,還來當土匪?”牛寨主看向人群最前面一言不發的杜沖:“咱們這地方,以前跟沈穆打過交道的也就老杜你一個了,不然咱何必都跑來你這破寨子裡商量,杜沖你倒是吱個聲啊?”
衆人七嘴八舌說不出個七七八八,杜沖也正煩着呢。他其實早有意改邪歸正,這事兒肯定是沈穆的主意,沈穆這個人他倒是信得過的,不是那種狡猾的出爾反爾之輩。他知道如今沈穆主要要對付的是蠻子,為什麼花大心思收買他們這些土匪,他一時半會兒還真鬧不明白。他方才想不出個頭緒,喊了人問:“我幹兒子呢?他在後山嗎?”正想拆人去找他,就見大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影——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諸位大哥,這麼妄自菲薄可不好。”衆人循聲望去,就見門口一年輕人走了進來,他頭戴寬檐帽,身上穿着皺巴巴的麻衣,乍一看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山野年輕人。
杜沖則盯着他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在場的大多數不認識,隻不滿地問:“你誰啊?”
“我既也在山寨裡,自然跟各位大哥一樣,貨真價實的朝廷逃犯一個。”
在座的這些山匪莽漢大多跟杜沖一樣,都有輝煌的曲折的黑曆史,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的在面上提及這些往事,反正都是黑吃黑,憑本事吃飯,管他以前清白不清白。
那卷胡子牛寨主不耐煩揮手:“一個乳臭未幹的無名小卒,在這起什麼哄?還不快滾!”
杜沖黑着臉還沒開口,卻聽那年輕人淡淡道:
“諸位大哥都是有主見的,且容小弟多說幾句,諸位聽聽有無道理,若我真是胡攪蠻纏,再把我轟出去不遲啊。”
衆人看着他好整以暇的靠在石墩上,翻看那上面擺着的官府的诏書,“呦,條件很優厚嘛。”
“廢話,若非如此,我等何必為此煩惱!”
“諸位覺得官府是利用你們,招安隻是幌子,最終會讓你們逐個瓦解,滅得幹幹淨淨,”楚玉離把诏書放到一邊,緩緩道:“可你們站在官府的立場想一想。他們有必要在這關頭執拗于清剿土匪嗎?”
“此話怎講?”
楚玉離道:“實話實說,先前驿站驚馬的事兒,跟諸位寨子裡的兄弟某些人肯定有參與,官府已經封鎖了黑皮胡同的藥鋪,逐個徹查,找到證據隻是時間問題,現在官府有求,你們大可提出條件,既往事情一筆勾銷,這樣也就免去了禍患。否則查出來,論罪起來,你們可就得不償失了。此其一。”
他頓了頓,繼續說:
“其二,諸位可否仔細想想,近日這一樁樁事兒,背後或多或少有人挑事兒,顯然是蠻子耐不住性子想滋事發兵。而官府一直隐忍不發,為什麼?如今正值盛夏,西北雨水充沛,草壯馬肥,正是出兵的好時機。而對于中原軍兵來說,秋收才有糧食豐收,因此沈穆必然要拖到秋後,但蠻子最怕秋後草木凋零。所以現在西北軍必不可能對蠻子用兵,咱們作為山匪,盡管敲他一筆狠的,不怕官府不答應。”
“其三,沈穆為什麼選在這裡的土匪?因為這裡靠近商路,周圍有大關,他想利用你們,盡量奪回商路的主導權。隻有商路暢通,外貢的金銀、兵器、良馬,甚至更北邊毛子的糧食,物資才暢通。咱們可以趁機搶占商路,從中撈油水,這可比當土匪搶錢賺的多多了。所以上天把肉都送到嘴邊了,咱們好歹得咬一口吧,是不是這個理?”
幾個頭目細細想了一下,一時也想不出反駁之詞。
“倒也有幾分道理……”那卷胡子一時間沒太聽明白,但是隻覺得楚玉離說得頭頭是道,煞有介事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看了眼杜沖,“沖哥,你怎麼看?”
杜沖似乎有些猶豫難決,皺着眉道:“茲事體大,得細細商議商議。反正官府給了三天的期限,諸位要不先各自散了,先想清楚,他日再做決斷?”
“也好,這事還得回去細細揣摩。”
“告辭告辭!”
“大家都先散了吧散了吧!改日再議!”
遣散了衆人,寨子裡頓時空蕩許多,杜沖把手下弟兄打發走了,隻留下楚玉離與他單獨談談。他坐在虎皮墊子上,面色沉沉的盯着楚玉離,忽然上前,擰着他胳膊,強硬得把他拽到身邊坐下。
“你又打得什麼主意?”
“我一心一意為咱們山寨好,你說的這叫什麼話?”楚玉離沉着臉,慢慢把手腕抽出來。
“你隻要見了那姓沈的,胳膊肘就一個勁往外拐。我怕你又在搞什麼手段,把我山寨的兄弟都賣了。”
“哪有那麼多陰謀。我隻是實話實說,正大光明的把事實擺給你們。”楚玉離面無表情道:“你是我幹爹,我自然替你着想的。這地方山頭多,幫派林立,你争我鬥的,我知道你也不好混。如今有了這好時機,到時候土匪群龍無首,官府把總領的權力給誰,誰不就是土匪頭子了嗎?你不是一直想把龍鼎寨發揚光大嗎,這下子幾千号人聽你差遣,不是氣派的多?”
杜沖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忽然陰笑道:“你真是連你老子都算計啊。少給我煽風點火,老子信不過官兵!朝廷裡那群人精,說的比唱的好聽,讓我的兄弟為他們賣命,出了事你敢說他沈穆不會第一個拿我們當炮灰?”
“我敢。”
“哼。”杜沖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勾搭着他肩膀,湊在他耳邊道:“别忘了,這兩年老子可是冒着被朝廷發現的風險收留你,你總不能害我!”
“收留?”楚玉離複又品味了一遍這兩個字,眼底有些許冷淡:“幹爹,您留我在山寨裡,難道不是怕有一天軍兵殺來,你好拿着我去找沈穆談判嗎?”
“……”聽到這話李金章臉立刻紅了紅,一時間無言以對。但是他的厚臉皮很快就恢複正常了,轉而笑眯眯道:“嗐,我就随口一問,自然不是真懷疑你,咱們這麼久的父子了,别傷了和氣。俗話說得好,相互利用的關系才是最穩定的嘛!”
“哎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我今日在縣衙看見李金章了,他被剜去了一隻眼睛。”看見楚玉離露出震驚之色,杜沖更來勁了,煞有介事的歎了口氣:“唉呦,真是慘。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動的手,還是有人下的令。如果是沈穆的話,那他可真是……”
“關我什麼事?”
杜沖挑起一邊的眉梢,欠揍的繼續嗆人:“我可記得沈穆當初為了你,把自己胳膊削成骨頭都不帶猶豫的。如今你留在我這裡,你在他耳邊說幾句好話,我寨子的前途不就穩了?”
“……滾。”
“實話告訴你,蠻子打不打得來我一點也不關心,反正有西北正規軍在前頭拼命。我隻要山寨的兄弟能有退路。我絕不會引火燒身。”
“非得等火燎到自己屁股才知道着急。”楚玉離把手拽出來,不欲跟這個榆木疙瘩多費口舌,“我言盡于此,接下來怎麼辦就是你的事了。”
“是我自己的事兒,所以說我得好好考慮考慮嘛……喂,你上哪去?”
杜沖追出大門想攔他,就在此時,有人急匆匆跑進來彙報:“大當家的,有情況!就剛剛,龍哥跟王小刁說,杜雷派人跟他們聯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