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耍老子?”杜沖一手提溜着王小刁的細胳膊,吼道,“信不信老子先卸你一條胳膊?!”
“不不不不……小弟我哪敢啊……真真不是小的漏的嘴……”王小刁抱着腦袋,看看杜沖,又看看杜龍,吓得渾身哆嗦,差點沒尿褲子。
今兒下午,王小刁和杜龍躲在在後山一個土窯洞裡互相上藥的時候,忽然一支飛镖射進窗戶裡,上面插着一封信,隻有寥寥數字,大緻意思是說:朝廷主動提出招安之策,此乃天賜良機,今我背後有大人物撐腰,隻要杜龍肯協助動員兄弟們同意招安,新主可确保龍鼎寨位居衆土匪之首。屆時再趁機弄死杜沖,我與龍兄便可重掌龍鼎寨,稱霸商路,一同飛黃騰達。
落款隻有“杜雷”二字。
他們現在在一座廢棄的祠堂裡,據王小刁和杜龍所言,已經過了約定好今夜子時在城郊的一座荒廢的祠堂裡會面,原本杜沖帶着手下藏在祠堂外那片冷杉林裡蹲點,讓杜龍他們照常去赴會,怎知守了快兩個時辰,從傍晚蹲到天黑,連杜雷一行的人影都沒見着。
“還敢跟老子打太極是吧?不是你倆,那你說是誰告訴杜雷有埋伏的?啊?”杜沖把王小刁的胳膊往後背一擰,隻聽咔嚓一聲,王小刁嗷嗷叫了起來。
“我這這這這……是是是……是我這……”王小刁求救般看向杜龍,杜龍則跪在一邊肌肉緊繃,神色沉沉的盯着王小刁。
“夠了!”
就在此時,靠在一旁看戲的楚玉離忽然出聲,示意杜沖把人放開,“已經到這地步了,他們八成沒撒謊,别鬧的太難看。”
“大哥明鑒!我倆真的沒撒謊!”就在這時杜龍緊繃的後背才松了下來,一頭磕在地上,道:“說實話,我們跟杜雷也不過酒肉交情,事到如今關乎自身姓名,還是拎得清輕重的。畢竟,咱身上的膿疱還沒消完呢,哪敢耍心眼啊……”
王小刁也在那點頭如搗蒜:“啊對對對,小的最怕死了!”
他哭得涕泗橫流,趁掩面擦淚之際偷偷瞄了一眼邊上,隻見楚玉離一直一言不發的看着自己,那眼神冷冰冰的叫人心裡發毛,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楚玉離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撇開目光,點頭道:“你們知道就好——得了,看來今日這大張旗鼓的又是打水漂了,就先這麼着,都散了吧。”
“什麼叫就這麼着?難到又是白忙活一場?!”杜沖立刻吼道。
“目前看來,杜雷行事作風遠比以往謹慎周密得多,這說明他背後一定有實力非常雄厚的靠山。隻怕你那小弟來報信時就已經打草驚蛇了。”楚玉離說罷,轉而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杜龍王小刁,“但是,今日你們既肯改過自新,主動上報杜雷的行蹤,這份忠心大家都看在眼裡。去吧,從今以後你們大當家的不會再派人監視你們了。”
聽到這話,杜龍立刻有些詫異的擡起了頭,杜沖也頓時疑惑地皺起眉頭,隻有王小刁已經笑呵呵的磕起了頭,一邊挪步要去抱楚玉離的小腿:“哎哎哎!得嘞!多謝大哥小哥信任!小的以後一定老老實實,孝敬您二老……”
但是他離碰到楚玉離還有三寸的時候,身後一言不發的謝與飛起一腳把他踹出去了。
他在那絮叨個不停,楚玉離雞皮疙瘩掉了滿地,擺手讓他倆趕緊滾蛋。杜沖則對此非常疑惑且不滿意,也遣散了旁人,多在祠堂裡逗留了一會兒,勢必要跟楚玉離問個清楚。
基本上每次杜沖有事兒問他幹兒子都要提前把底下弟兄們都支開,原因無他,因為他絕對不會讓小弟們目睹他們大哥怎樣在他幹兒子的襯托下露出那種傻不拉幾刨根問底的慫樣的!
“你這啥意思?你沒看出來那倆孫子沒說實話?”衆人剛走,杜沖就氣沖沖的質問起來。
“小聲些。”楚玉離嫌他煩,扭頭就要走。
“你瞧瞧王小刁臨走時那高興的樣兒,你是想以德化人還是怎麼的?你這麼傻白甜沒心眼那可真是傻逼了我告訴你!指不定這會面地點都是他們随口捏造出來耍老子的,操,老子剛才就應該先剁他幾根指頭,看他倆還敢不說實話?——喂!怎麼每次老子跟你說話你都要跑?尊老!尊老你懂不懂?”
杜沖氣沖沖跟上去掰他肩膀,楚玉離被推搡的一個踉跄,回頭狠狠瞪了杜沖一眼,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解釋:“杜雷早不露面晚不露面,偏偏朝廷早上剛提出招安,你們前腳剛回了山寨,他後腳跟着就有了動靜,消息這般靈通,八成是有官府内部之人給他透信兒。而他寫信的目的,也不過想抓住這好機會,狠狠咬一口肥肉罷了——你瞧瞧,你還在這猶豫不決呢,人家可是先下手為強了!”
“真的?”杜沖狐疑道:“那你說王小刁和杜龍他倆……”
“他倆就算和杜雷一直暗中勾連,但畢竟現在還是龍鼎寨的人,杜雷不可能對其全盤托出。你現在就是剁了他們十根指頭,他們也供不出多少有用的線索。”楚玉離鼻孔一出氣,道:“耐心等着吧。豬總要養肥了再殺,否則豈不是可惜了。”
杜沖半真半解的點點頭,他愣在原地仔細琢磨了下那句話,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兒子,你是不是暗中也诽謗我是豬啊?”
“………………”楚玉離翻着大白眼走了。
不過杜沖摸了摸下巴,很快就否認地搖了搖頭:“害,想啥呢,老子要是豬那他就是豬崽子了,他必然不敢罵我啊!”
楚玉離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朝裡頭喊了聲:“喂,小結巴!你走不走啊?”
天色已黯,祠堂裡頭烏漆嘛黑的,隻能看到謝與手中一點微弱的燭台光亮。片刻後傳來謝與的聲音:“快看我發現了什麼!”
“這破地方能有啥……”楚玉離嘟囔着,随手抄了個燭台往裡走,照亮祠堂最中央的兩根大檐柱,柱子上挂了楹聯,祠堂的貢台上被清了個空,周圍雕刻着蓮花、佛塔,但貢台上卻有一個大立牌,上面寫着“索氏祠堂”四個大字。
“這裡以前是索家的生祠?”楚玉離倒是吃了一驚。
“嗯……讓老子想想,好像還真是。”杜沖用大拇指摩挲着下巴,道:“據說這地兒最初是座供佛的寺廟來着,後來索家權傾天下,各地都争搶着給索相建造生祠,當地縣衙甚至把佛寺拆了,把大佛燒毀,改而供奉索行簡的牌位。瞧瞧這臉大的,敢在佛祖頭上動土,後來可不遭報應了嘛!”
杜沖所言不假,後來索家倒台,這些生祠也随之被查封荒廢,再沒人敢來,直到新帝登基後,下令恢複索家名譽,但鑒于索家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早已敗壞完了,而且西北這一帶這兩年一直是沈穆接手,沈穆則直接把新帝的這道诏令給忽略了,于是在西北的幾十個州郡裡,索家的生祠依舊處于廢棄的狀态。
杜沖在那裡唠唠叨叨,楚玉離鑽進祠堂最裡間去找謝與,這才發現裡頭有幾間側室,側室外長長的走廊上竟然布滿了繁瑣古舊的壁畫,基本上都是關于索家的。
謝與一手端着燭台,一手指着壁畫,語氣頗為激動的對楚玉離說:“快來快來!看這個人跟我姐……不對,跟你長的也好像!”
“是是是,像像像,都長得挺像人的,倆眼珠子一個鼻子一張嘴……”楚玉離最讨厭他提這檔子事兒了,于是非常的沒好氣,敷衍的擡了擡眼皮。
但是當他目光觸及謝與指着的那個人影時,不禁也愣住了。
那些壁畫久已蒙塵,上面沾滿了蜘蛛網和泥沙灰塵,畫迹也破敗難辨,但可以看出都是記錄的索行簡的平生事迹。
索行簡活了六十多歲,算是長壽,兩朝重臣,他生前的事迹跨度極大,從太皇帝到先帝趙珩,朝堂上都有索家的足迹。
最上面那副畫上,還是太皇帝時候,索行簡考中狀元正在遊街。後來則是打勝仗後,那是索行簡年輕時在并州失察的盛景,縣衙官兵開道十裡,清水灑地,百姓齊禮跪拜,索行簡走在最前面,後面是他的大女兒。當時還隻有索貴妃一個女兒,大約隻有十一二歲。後來是索行簡和年輕的先帝趙珩出征西域,索行簡作為地方大吏跟随先帝出征。再後來就是先帝登基,封大女兒為索貴妃,恩寵至極,索行簡由此權力達到巅峰。
而謝與所指的那幅壁畫,描繪的正是索貴妃封妃大典的場景。
據說索貴妃的封妃大典辦的非常隆重,但楚玉離也是今天才知道當時她竟然是蒙着面的。壁畫上,尚且年輕的皇帝趙珩一身明黃朝服,站立于重雲殿前,在滿朝衆臣和妃嫔的目光下,牽着一個女子的手。而那年輕女子一襲白栀色禮服披衫,頭發被一支白玉鳳金銅龍銀簪挽成墜髻,看上去溫婉而大氣,和她年老後的庸俗裝扮大相徑庭。輕紗掩面,她以隻露出一雙妝容精巧的眼睛——一雙水灣眉自然的貼合眉骨長勢,額貼琉璃面花,垂目含眼,眼尾上挑一個自然的弧度,眼形内窄外寬,像是杏眼和丹鳳眼的結合,看上去非常清冷貴氣。
而且在這幅畫中,她微微低着眼眸,仿佛有意做出一副慈悲謙和之神色,眼睑靜美如一瓣粉色蓮花。
楚玉離仔細看了看,卻發現入宮前的索貴妃完全不長這樣。封妃大典上她的眼裂似乎更開更大,眼窩更深邃有層次,連鼻形都小巧精緻許多,不再是以前狹長單薄的小眼睛,和又塌又大的鼻梁——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妝容仿的這樣相像,想必她也花了大心思吧。”他在心裡想,一邊覺得實在沒意思,不禁搖了搖頭。
杜沖也順勢瞧見那壁畫,啧了一聲,由衷評價:”兒子,實話實說,這個索貴妃确實長得有點像你……我是指眼睛。”
“你敢罵我?你這到這老巫婆老了之後變得多麼吓人嗎?”楚玉離頓時火冒三丈。
“我就随口一說,你炸什麼毛。而且,年老色衰,就像花兒到了秋冬殘敗凋零一樣,不是很正常嘛!”
杜沖也沒太關注這什麼索貴妃,而是直接看到了壁畫的最深處,那裡是索行簡年輕時初次中狀元,太皇帝接見他的情景。杜沖隻是看着壁畫上氣場逼人的太皇帝,忍不住問:“兒子,這兒沒别人,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位開疆擴土的太祖皇帝,真是你爹?”
問完這話杜沖立刻就後悔了,因為楚玉離顯然不高興他提到這事情,神色頓時冷了下來。他盯着壁畫上那個陌生的人,片刻後,硬邦邦撂下一句“我沒有爹”,扭頭走了。
謝與他們還以為楚玉離又生氣了,趕忙跟上去,但其實他隻是一個人在想事情而已。
杜雷還是沒有露面,他背後的靠山,那個神秘的大官員,究竟是哪個官員,又有什麼企圖?如果杜雷真的和朝中某位大官員暗中勾結,這對于西北現在劍拔弩張的形勢來說可謂是雪上加霜。
當年他燒掉了楚昭翊留下的信,他當時燒掉完全是不想被耶律希牽着鼻子走。但這一次,他必須一查到底,因為這涉及新的事情,不為了追尋當年的真相,隻是為了在當下,盡量為沈穆鏟除隐藏的禍患。哪怕因此可能會将當年不願面對的真相一同連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