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手,一隻顯而易見屬于亡者的手。
灰敗幹癟的皮肉附在枯骨之上,像一層被打濕又曬幹的紙,甲床慘白無色,用力往下一扯,衛蘭歇險些摔倒。
他還算鎮定,蹬了兩下甩掉那隻手,剛想跑,卻發現整個軟爛的黑土地都像沸騰的水一般湧動了起來!
泥下埋沒的東西在上浮,如雨後春筍般外冒!看形狀,有的是頭顱有的是正面鼻梁,有的是側肩,有的是手有的是腳!
衛蘭歇忽然生出一種錯覺,這黑土地之所以這麼軟,是因為其根本就不是自然生成的山體地面,下方七零八落堆滿了屍體,屍體與屍體之間的縫隙被澆築灌滿,上方的黑土和白霜隻是一個封層!
“媽呀!!”十三幺驚叫:“阿還你看前面!!”
衛蘭歇猛地擡頭。
濃霧之後,那些林立的“枯樹”竟也扭動了起來!
不,那也根本不是什麼枯樹——
衛蘭歇的瞳孔略略驟縮。
這次他看清了,那是一具具被白紗捆綁着的幹癟屍體!
這些陳年老屍早坍塌皺縮的不成樣子,三兩具為一組,被奇形怪狀的捆紮着,歪斜伫立卻不倒,這也都得益于那些薄如蟬翼的白紗,一層一層捆的極緊極實,形成了霜一樣的質感,可即便是困縛了這麼多層,卻仍能透過紗織隐約得見後方屍體的輪廓!
衛蘭歇擡了擡手,濃霧落在他指尖,寒涼微潮,他撚了撚指尖,卻沒有真的感知到水的存在。
“這不是霧......”他喃喃道。
極大的恐懼降臨!
衛蘭歇拔腿就跑!
足下一空!他跌坐在地上,小腿深陷進了黑泥裡!颠簸震顫的地面像流動的蹦床,根本不給他機會站起來!衛蘭歇與死屍們扭動的手,昂起的顱以及滾動的軀殼撞擊,亡靈渴望怨毒的桀桀私語在他的耳畔環繞:
“好悶啊,好黑啊!好冷啊!!”
“殺死他......砍下他的頭!”
“還我手來!還我腳!”
“不準走,都不準走!”
“留下來陪我們吧......嘻嘻!”
衛蘭歇竭力掙紮,但更多的肢體藤蔓一樣攀附上來,令他動彈不得,末了他隻能活動手腕,将腰間的醒獅玉牌摘下,高高的抛起!
“阿還!!”十三幺大吼出聲。
“能走先走!!”衛蘭歇道。
“我能走個屁啊!!”十三幺嚎叫:“要走一起走!!”
眼看着大頭醒獅也要掉進另一片火坑,倏地一線銀光殺入!照亮穹野!
“叮”一聲!
十三幺被懸挂在了一枚璀璨如星的銀槍頭之上!
緊接着飄閃過一片豔麗的珊瑚赭色彤雲,帶起微風吹散了混沌的濃霧。
一隻纖細素手将衛蘭歇拉起,輕盈拔出了翻滾粘稠的黑泥屍沼,衛蘭歇隻覺眼前一晃,下一刻便被安置在了枯樹枝頭穩穩坐着。
與他一同并排站立的是一個紅衣少女,看起來與他年齡相仿,十七八歲的樣子,肩頭扛着一把珊瑚赭色的油紙傘,她方才便是撐着這把傘神仙似的飛進又飛出。
不遠處的樹上立着一個玄色勁裝的青年,胸背一件小銀甲胄,生的劍眉星目,英武不凡,他手中穩穩端着一把長槍,銀色的槍頭輕挑,大頭醒獅便高高的飛起。
十三幺在半空中吱哇亂叫。
衛蘭歇伸手接住,身旁的少女銀鈴般笑道:“讓塵,公子有我照看,你且随意施展。”
“嗯,”青年點頭。
他掌心拍翻,長槍如流星墜落,紮進動蕩不安的黑土屍沼!
如一根定海神針,長槍銀芒暴漲,蕩開百頃威壓,霎時間那些湧動的屍塊被按進地底,銀芒裹挾着濃霧化作白霜重覆,大地重歸靜息。
“哇!讓塵真是太可靠了!”身邊的少女拍手,發出一聲花癡的嘤咛。
“早說我一人足夠,你偏要跟來。”青年無奈說。
“我怕你一個人做事無聊嘛,公子你評評理,我是好心耶對吧!”少女對衛蘭歇道。
衛蘭歇愣了一下,隻覺得對方好像表現的有些太過于自來熟了,但還是配合的回答道:“是啊,兩個人在一塊兒好歹有照應。”
“還是公子明事理。”少女噘嘴道。
“我們這樣坐着是不是不太合适?”衛蘭歇指了指自己屁股下面的那位死人幹屍大哥,“他的肩膀感覺承受了生命中不該承受之重。”
“死都死了還不能讓人坐一下?小氣不小氣啊!”少女踩着大哥的鼻梁是面不改色道。
衛蘭歇:“。”
衛蘭歇:“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阿盈,沒事了,帶公子下來吧。”青年在下方拔出長槍道。
“好嘞!”少女挽住衛蘭歇的臂彎,帶着他跳下枯樹。
腳下的地面恢複了實感,衛蘭歇這才略略松了口氣,拱手道:“多謝二位,敢問二位姓名?”
“我叫辭盈,他叫讓塵。”少女背着手笑道:“公子,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我本要去白露峰,在朝聞塔那兒過了個雲梭陣就到這裡了。”衛蘭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