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前,西郊軍營裡。
月落烏啼,霞光漫天。
一衆人騎着馬走近,裴宿洲翻身下馬,将鞭子遞給身旁侍從,蔣明迎面走上來,恭敬道:“世子,昨日軍營遭到襲擊,屬下捉了幾個活口,現下還關在暗牢裡,隻是這幾人骨頭太硬,屬下用盡了所有辦法,還是沒問出來。”
裴宿洲眯了眯眼,大步朝前走去。
這是他第一次來軍營這種地方。
裴瑾珩文武雙全,失蹤前,便擔任左軍都督一職,又身份尊貴,頗得聖上器重,是以軍營上下不僅對他臣服,更對他尊敬。
這一次是突發情況,幾日前,西郊大營遭人襲擊,有人放火燒掉了糧草,雖然控制及時,但西郊大營駐軍幾十年間,從未出現如此纰漏。
這一次,糧草被燒,雖無傷亡,但這幾日,嶺南幹旱,北地荒蕪,天下間正逢幹涸缺水,一個月前,便有人上書,懇求陛下,減免賦稅,隻是此事沒有被同意。
而一個月後,又鬧出了糧草被燒之事。
不像敵軍偷襲,反而像有心人暗中報複。
夜幕沉沉,一行人進了關押囚犯的帳篷中,血腥氣撲面而來,看來蔣明所說用盡了酷刑,便是如此了。
那幾人被架在十字架上,皮肉外翻,血流如注,蔣明嫌惡的捂了捂唇,“世子,您千金之軀,這裡還是交給屬下吧。”
“無妨。”
裴宿洲神色平常,比這惡心十倍百倍之事他都見過,這點場景不至于讓他退出去。
他走上前去,仔細查看這三人身上有無任何圖騰,若不是敵方将士,便是一些山盜土匪,而那些山盜土匪聚攏在一處,身上必然有某些象征身份的印記。
隻是可惜,他們捉到的這三個人。
渾身上下,什麼都沒有。
且骨頭這麼硬,不由讓裴宿洲想起,大戶人家喜歡豢養死士,這些人……莫非就是?
恰在此時,其中一人睜開了雙眸,血水流淌下來,他眼裡的麻木在觸及到裴宿洲時,蓦然變了眼光,驚恐道:“你,你,你不是已經……”
而後,蓦然沒了聲音。
裴宿洲眼眸漸冷,沉聲道:“你認識我?”
然而那死士這回無論如何都不開口了,許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三人在同時咬破舌頭,竟當場自盡了。
“世子,您看這……”蔣明大驚失色,他還什麼都沒審問出來,怎麼這些人見了世子一面,就咬舌自盡了呢。
裴宿洲垂眸,心中大緻有了猜測。
這些人,他未曾見過。
而對方看他驚恐不安,惶惶緊張的模樣,令他心裡,倒是突然有了另一種猜測。
裴瑾珩未失蹤前,便是去剿匪的,這些人他未曾見過,但對方看他,卻不像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對方見過裴瑾珩。
裴宿洲沉了沉眉眼,心底蓦然浮起一抹戾氣。
蔣明不明所以,西郊大營起火,聖上必然會發問,但眼下被抓幾人全部咬舌自盡,雖然沒指望能挖出什麼線索來,但他總得給聖上一個交代不是。
思及此,蔣明犯了難。
“這些人樣貌模樣是我大厲子民,應當是附近山匪作亂。”裴宿洲靜靜開口,語氣已然平靜了下來。
蔣明一愣,卻沒反駁。
不管是不是山匪作亂,出了事情,總要有人背鍋,既然裴世子都開口了,那他隻有服從的道理。
暮色漆沉,一行人從大營裡出來。
一路上,裴宿洲腦海裡反複閃過方才幾人驚恐模樣,越想,心中越來越不耐。
若是有朝一日裴瑾珩活着回來,那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将化為虛無。
而容玉芙,也必然會滿心歡喜撲進“瑾郎”的懷抱裡。
隻要想想,便足以讓他發瘋。
他還沒讓容玉芙徹底愛上他,他想讓裴瑾珩身敗名裂,想讓他的妻子永遠在自己身邊。
而不是,那個人一但回來。
他就給他讓位。
“小心!”
“世子……”
變故陡然發生在一瞬,蔣明隻感到一道利箭猛然劃破長空,下一刻,便看到正前方被擁簇的人倒在地上。
到底是何人,竟敢在軍營裡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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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國公府仍然亮如白晝,就連早已不問世事的老夫人都被驚動了,一群人圍在沉淵閣裡,等候大夫的診斷。
玉芙站在人群裡,目光裡難掩焦急不安,她無助的擰着手帕,心中祈禱着瑾郎千萬不要有事。
裴老夫人吃齋念佛多年,這一次,倒是罕見的出來了,蕭氏恭敬的退到一旁,喚了句“母親。”
裴老夫人精神矍铄,雖年過古稀,身子看上去卻也硬朗,在下人攙扶下,走到蕭氏面前,不輕不重說了一句:“你還認我這個母親?”
這一句說的不着頭腦,卻叫蕭氏立馬變了臉色。
二房的沈氏輕笑道:“大嫂平常操勞整個府邸,難保不會忽視掉母親,母親别和大嫂一般見識。”
裴老夫人冷哼一聲,竟沒當衆反駁。
衆人瞧着這場面,心中紛紛大驚。
要知道,平常裴老夫人都是護着蕭氏的,這是第一次,二人于大庭廣衆之下,鬧出這樣難堪的局面。
沈氏瞧了,心裡更加得意。
平常,大房就處處壓着他們,國公府世子的位子,落不到他們二房頭上也就算了,老夫人還一直偏心,有什麼都先讓大房,這麼些年,她也受夠了輕視。
現下雖不知為何二人不對付,但讓她看了,心中實在暢快。
玉芙正焦心着瑾郎的傷勢,沒注意到身前走過來的人影,待她反應過來,裴老夫人已然走到她身前,捏住她的手,溫聲道:“好孩子,随我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