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
休養了兩日後,玉芙的腿傷漸漸好了起來,這裡兩日,除了每日塗抹藥膏外,裴宿洲還特地在院裡為她搭了一座秋千。
玉芙能行動自如後,來到門框處,一架樸素無華的秋千立在藤蔓下,而瑾郎卻挽着袖口,手中拿着一個鐵鍬鏟除多餘的污泥。
玉芙看的目瞪口呆。
堂堂國公府世子,金尊玉貴一般的人物,竟然有朝一日陪着她,在這山間野地裡生活。
雖然隻是幾日,卻也遠超玉芙的想象。
“醒了?”
聽見動靜,男人擡起眸來,漆沉幽暗的瞳孔掠過一絲柔和,而後将手中的鐵鍬放下,走到一旁水池淨手。
一番動作行雲流水,玉芙不禁蹙眉道:“夫君從前,也過這樣的日子嗎?”
話一出口,玉芙才覺得有些不妥。
他自小便含着金湯匙出生,何曾有過這樣窘迫潦倒的時光,雖然隻是暫時的,但瑾郎的接受程度,遠遠比她想象中要高。
她心下好奇,便忍不住問。
裴宿洲挽袖的動作一頓,淡淡出聲,“從前在軍營裡待過一段時間。”
他不欲多解釋,玉芙卻有滿腹的好奇。
她眨了眨眼眸,走上前去,坐在了秋千上,依稀記得,小時候,阿娘也在院子裡替她搭過秋千。
後來被四姐姐看到了,那時候父親與母親關系緊張,向來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四姐姐先得到,四姐姐院中沒有人為她架秋千,她便看中了玉芙院中的。
有一日,她晨起多睡了片刻,再起來時,院中的秋千七零八碎,被人用刀生生砍斷了繩索。
那是第一次,她失去了最在意的東西。
後來,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四姐姐無論什麼,都要搶在她前面,她的退讓與容忍不僅沒有讓她們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一次又一次奪走她最珍惜之物。
最後一次,是一根母親生前的簪子。
那一次,她拼盡全力,才沒有讓母親遺物淪落到她們手中。
而經過那一次,也終于讓她明白了,當你什麼都沒有時,任何人都可以來踩你,而當你擁有一切時,所有人又都會捧着你。
譬如她算計瑾郎。
玉芙垂眸,她與瑾郎的邂逅,實際上就是她的算計,外界傳言雖然難聽,卻也不是空穴來風。
而如今,他對她這樣好。
好的都有些讓她不知所措。
秋千蓦然晃了起來,玉芙握緊了繩索,身後傳來低沉熟悉的聲音,“你若是喜歡,以後在院子裡,也可以搭一架。”
“不用了。”玉芙連忙拒絕,若是真讓他在院中搭起來,隻怕國公夫人會不滿,到時候,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她不願讓他為難。
誰料裴宿洲卻蓦然按住了她的指尖,他迫使秋千停了下來,走上前來,身子微微前傾,眼眸就這樣不加掩飾看着她,“阿芙,你有沒有覺得,如今這樣安甯平靜的生活,也是不錯的。”
玉芙怔住,這樣安甯平靜的生活。
指的是什麼。
沒有繁瑣複雜的規矩,亦沒有被一堆人框着學禮儀,是這樣嗎?
可是,他為何要這樣問。
他身為國公府世子,蕭氏唯一的兒子,能抛下一切,陪着她嗎。
答案是否定的。
玉芙抿了抿唇,避開他的話鋒,道:“能和夫君在一起,妾身就覺得極好。”
裴宿洲摸了摸她的腦袋,心中一暖。
縱然知道這話不是說與他聽的,但他喜歡,她這樣說話。
她一口一口喚着夫君,倒讓他心中生出錯覺,仿佛她真是與他明媒正娶,高擡大轎,十裡紅妝迎入門的。
她是他的妻。
一定會是。
臨安的天氣暗的極快,用完晚膳後,天色就徹底沉了下來,山間空曠,這處小屋隐蔽在破廟三裡外,不知裴宿洲做了什麼功夫,才使得這間原本破敗樸素的房屋,變成他們兩個人如今栖身之所。
玉芙這一刻,真切體會到了,住在什麼樣的屋子裡不要緊,要緊的是,和誰住在一起。
這幾日,瑾郎沒有忙于公務,整日陪伴着她,讓她不禁有些恍惚,好像他們隻是山野間的一對尋常夫妻,過着極其平淡又安甯的日子。
然而,浮生偷得半日閑。
這樣的日子,終究會逝去。
她也不是尋常婦人,他更不是尋常的男子。
他的才華,謀略,手段不應被埋沒。
他是天之驕子。
理應高高在上。
玉芙鼻尖一酸,在裴宿洲剛洗完後,便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腰。
馥郁芳香襲來,他眼眸一沉,指尖輕輕搭在她的肩。
小屋裡隻點着一盞燭火,柔和黯淡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将她映照的分外娴靜溫和,雪白的頸,柔軟的發,以及那楚楚動人的眼眸。
無一不在試探着他,無一不在誘惑着他……
他滾了滾喉結,輕輕将她撥開,指尖流連在她的臉頰處,而後将一縷發絲别在了耳後。
她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