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曾經很平凡的小事，于他而言，竟是活了二十餘年第一次被人關心。

他第一次有家的感覺。

卻是借着旁人的名義，過着偷來的生活。

那時候滿心嘲諷，如今憶起，竟都成了奢望。

他從她手中接過藥，而後一言不發的喝完。

玉芙接過藥碗，囑咐道：“早些睡覺，明日我再來。”

方才因她關心而生出的歡喜，此刻驟然熄滅，她不是擔心他，而是因為愧疚，才不得不照顧他。

愧疚不是愛。

可即便這樣，他也覺得滿足。

至少，他還能日日見到他。

思及此，裴宿洲壓下心底那不斷滋生的欲念，抿了抿唇，道：“阿芙，我很開心，你能照顧我，若是受傷便能讓你在意的話，我情願多受幾次傷。”

這話不是開玩笑的，而是他的心聲。

若是知道她會愧疚，那他便多中幾箭又何妨。

玉芙詫異的看向他，眼前這個人，似乎與她記憶中的不同了，多受幾次傷，他有幾條命夠他揮霍的。

思及此，她忍不住道：“越說越離譜了。”

裴宿洲彎眸笑起來，此刻的他，宛如一個純真善良的少年，往日那股萦繞在他身邊的陰郁沉寂仿佛消散了，玉芙蹙眉，忽然覺得，自己沒辦法對他說任何狠話。

他到底與瑾郎生的一模一樣。

她暫時不想看到這副面容，也無法忽視不理會他。

玉芙并未在這裡停留很久，她雖然留在這裡，卻住在另一間院子，裴宿洲望着熟悉又暗沉的屋子，一想到她就在這裡，忽然覺得，這間屋子也沒那麼冷清了。

不急，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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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玉芙仍舊像往常一般，親眼看着他将藥服下，隻是今日需要換藥。

玉芙立在一旁，掙紮了一番，道：“我去叫洛安。”

“阿芙。”身後傳來幽怨一聲，裴宿洲不滿道：“他粗手笨腳的，不如你細心。”

“我……”她蹙眉糾結，有些犯難。

正巧洛安忽然從外走了進來，玉芙如釋重負，連忙道：“你家主子需要換藥，我去看着小廚房熬藥，你慢慢來。”

洛安不疑有他，連忙走了上去，輕車熟路替他将紗布揭下來，然而，不知為何，他感到一股冷風從上方傳來，一番動作後，他正準備告退，不料上方忽然傳來一道冷淡的話語，“你今日很閑嗎？”

洛安搖了搖頭，以為主子是想問這幾日皇城裡的動靜，連忙道：“回公子的話，屬下謹遵公子命令，已經派人跟着陸青柏了……”

裴宿洲閉了閉眼，忽然打斷他的話，“以後她在的時候，你不能出現。”

……這是為何？

洛安一臉茫然擡起頭，看到裴宿洲沉着臉明顯怨氣滿滿的模樣，再聯想到方才程娘子迫不及防離開的神情。

一瞬間，他反應了過來。

沒想到一向冷淡不近人情的主子，有朝一日也會靠着柔弱去惹人憐惜。

換藥而已，從前主子都是一個人換藥的。

然而洛安不敢腹诽，心領神會道：“屬下這就去把程娘子請過來。”

裴宿洲神情好轉，滿意的點了點頭。

廚房裡，玉芙撐着下颌，出神的望着藥爐，方才她做的是不是有些過分，換個藥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是不是有點過于冷漠了。

不對，男女授受不親，她隻是在報恩，并不能越界。

但是，他畢竟是為了救她才受的傷，她照顧他痊愈也是應當的。

腦海中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吵的她有些頭疼，直到另一道聲音驟然響起：“程娘子，主子在找您。”

玉芙猛然回過神來，手中的團扇放下，用帕子将藥爐端下來，嘴裡道：“嗯，我知道了，一會就過去。”

洛安恭敬應了一聲，而後退下去了。

玉芙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去拿了幾顆蜜餞，才磨磨蹭蹭去到他的房中。

她記得以前她總是嫌棄藥苦，他每次都會給她帶幾顆蜜餞，如今他日日喝着漆黑濃稠的藥汁，她光聞着，都覺得十分發苦。

也不知為何他能每日都面無表情服下。

她立在門口，伸手輕叩了幾聲，室内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她擡手，輕輕推開了房門。

映入眼簾的是他靜靜靠着床頭，手邊捧着一本書卷。

墨發垂在身子兩側，清隽如玉的身影透着一絲脆弱，聽見動靜，他擡眸瞥過來，漆黑的眼眸映幾縷亮晶晶的薄光，期待的看着她。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話本裡的負心漢，冷落了家裡的溫柔善良的妻子。

真是荒謬。

怎麼會有這種離譜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