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響,新歲将至。
泠泠霜雪覆蓋了屋檐,一層層潔白之下,八角燈盞高高挂起。
玉芙将醉酒的裴宿洲扶回房中,喂着他喝了一碗醒酒湯後,才歎了口氣。
方才席間,姑母是故意刁難于他,不僅喂他喝了那麼多的酒,還從未給他一個好眼色,他倒好,像是完全察覺不到似的,姑母說什麼他便應什麼。
如今好了,醉酒了還得她照顧。
病才方好,又連路奔波,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樣磋磨,玉芙默默将他靴子脫了,正要解衣,卻忽然瞥見他懷中隐隐掉落的一封信箋。
與此同時,溫熱熟悉的氣息湧入。
男人指尖若有似無撫着她的耳梢。
“阿芙……”他輕輕喚着,随即撥開了她額前的發絲,蒼穹山上,外人衆多,他滿腔情意,沒有及時表露。
這一路上,他其實很想說。
“對不起。”
他微微垂着腦袋,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思緒,濕潤敲打上手背,玉芙錯愕擡眸,恍惚間,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為何會突然道歉。
“如果早知今日這般,當初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到半分屈辱。”
曾經那些意氣用事,算計與謀劃,如今都成了一把把泣血的刃,狠狠紮進了他的心底。
軒窗前的刻意羞辱,菱鏡前的刻意擺弄,往事如浮雲,一樁樁,一件件,他曾經享受她困囿其間,掙脫不得,如今便厭自己當初荒唐行事,折辱于她。
他欠她一個道歉。
不管發生什麼,都無法抹殺曾經造成的一切。
窗外大雪靜悄悄壓斷了梅梢上的枝丫,一節雪枝落在地上,清脆一聲,極低。
八角銅爐中不斷生氣一縷縷香霧,室内的熱氣也漫漫升騰起來,玉芙呆在了原地,那些陳年舊事,若非他突然提起,她早就将其埋沒在了心底,毫無任何記憶。
隻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
那并非不可饒恕的過錯,而他,卻如此虔誠,甚至帶着些小心翼翼的試探。
“阿芙,對不起,你能不能原諒我,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犯。”
醉酒了的他,宛若一個犯錯的孩子,一遍遍訴說着自己的過錯。
“我第一次見你時,确實存了利用的心,那時候我明知你是他的妻子,我卻還是僭越,成婚第一晚,就與你行了夫妻之事。”他語氣頓了頓,眼眸悄悄擡起,似乎在打量着她是否生氣了。
見她沒反應,他接着道:“後來,我也不知為何,與你每一次接觸,便會控制不住想要多靠近你,我說服自己,這都是為了報複他,我……”
他忽然止住了話語,似乎覺得,自己曾經存在的龌龊心思,如今卻難以言說。
“但我沒有預料到,我會愛上你。”
他這二十餘年,日日活在算計與謀劃中,别人對他好,他便覺對方有利可圖,他不信任何人,不倚靠任何人,利益比情意更長久,這是他一直信奉着的。
可卻沒想到,會出現一個她。
讓他願舍棄性命,也要護她周全。
甘之如饴,無怨無悔。
“你……”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能原諒我嗎?”
墨發垂下,有一縷無意拂過了玉芙的手背,不敢停留,卻又不舍。
“若是不能,你當如何?”
出乎意料,少女驟然發問。
裴宿洲慘淡一笑:“果真,如此麼?”
“裴宿洲,如果我介意,無法原諒你,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會如何?”
玉芙蓦然扶上他的肩,清亮的瞳孔徑直望向他,一字一句道。
“我不知道。”他低下頭,不敢與她對視。
“若是不能求你原諒,我……”他煩躁的抓了抓頭發,按照他以前的秉性,大不了就将她關起來,不管原諒與否,她都在他身邊,可如今,他卻不敢這樣了。
若是她不能原諒他,他便求得他原諒為止。
思及此,他擡起眸:“反正不管如何,我不會離開你,你也别想趕我走。”
“我們已經成親了。”玉芙提醒。
對哦,他和阿芙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怎麼能忘記!
“那你就更不可能離開我了,你去哪裡,我去哪裡,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
“可是我還沒有原諒你。”她再度提醒。
沒有原諒他!
剛彎起的眸一瞬間又蔫了下去,他忽然感覺身前燥熱,不知是酒勁上來了還是如何,總之,他現在亂糟糟的。
“要不你對我也那樣,我保證我絕對不反抗。”
話落,他便将身子繃直,閉上眼眸,一副就義模樣,隻是指尖卻死死抓着她的衣袖,未曾松開。
若不是聞到了濃烈的酒氣,玉芙還以為他是故意的,她抿了抿唇,方才逗弄他的心思消散不少,原來他醉酒後是這個模樣,和她記憶中的人完全不一樣。
更加生動,更加幼稚。
她斂了斂唇,見他閉上眼眸,氣息勻長,以為他睡着了,便去脫他的衣裳,誰料脫到一半,男人倏地睜開了眼眸。
“你還沒有對我為所欲為。”
“……”
“我已經原諒你了。”
玉芙蹙眉,他怎麼突然又醒了,難不成,方才他并沒睡?
“不行,你必須對我……”
話還沒說完,便被玉芙捂上了嘴巴,她嗔着眸子瞪他,企圖讓他不再說話。
可他卻低低笑了起來,輕柔的吻上她的手心,而後翻身覆下,潋滟的瞳孔一眨不眨盯着她,整個人都因為方才她的話而熠熠生輝。
“裴宿洲,你裝醉的?”
她低聲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