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取幾根金針往幾處穴上一刺,稍時寂如方丈便眼睫顫動,悶哼一聲。
“師父!”
“方丈!”
寂如方丈平靜的睜開雙眼,看到圍着一圈的衆人,微微一笑,滿目慈悲。
一旁的千秋緊咬着下唇,有一絲血流出。
“怎麼了?”寂如方丈拍了拍千秋的右手,複又看到千秋的左掌心。
方丈輕笑:“扶貧僧起來。”
千秋照做,右手攙着方丈,蘭因也近前相扶。
三人行堂前:“你們看這春花,何其絢爛,總有一日歸于寂然,歲歲枯榮,自有定數。”
寂如又含笑的看看蘭因:“蘭因啊,你還是不夠通透。”
千秋在一旁不語,任由着風卷起淩亂的碎發。
臨近四月,餘杭的風都溫和,裹挾着淡淡花香,晴空一碧,白雲萬裡,是個極好的日子。
寂如方丈囑咐了衆人很多,交代了流明寺的繼任方丈,還給衆人做了兩天的齋飯。整個流明寺一片和樂,寺裡的僧人也都十分平靜。
寂如方丈圓寂是在兩日後的一個明媚午後,坐在庭前的椅子上,笑着囑咐蘭因:“執念太深,便可放下,否則終身深受其累。”
“好,徒兒知道。”蘭因笑着答應,眉眼始終溫和。
等到蘭因給寂如方丈沏茶回來時,方丈已經閉上了雙眼,神情安然,仿佛隻是睡着了那般。幾片花瓣順着風飄落在方丈肩上,送這位功德無量的大師最後一程。
寂如方丈荼毗法會後,得五彩七寶舍利一百零六顆,及一顆舌舍利,诠釋他不凡的一生。
千秋沉悶了幾日,方丈荼毗後,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
“阿秋,回去歇歇吧。你這幾日太累了。”
“這是,我第一次無能為力。這毒來勢兇猛,我查不出是什麼毒,救不回寂如方丈。”
“阿秋,别攥那麼緊,阿橘不是剛給你包好?”蘭因輕輕展開千秋手掌,細膩如骨瓷的雙手上裹着厚厚的紗布。
“這雙手,是濟世的,不應該這般輕易去毀害。”蘭因拍了拍千秋的背:“阿秋,誰都有束手無策的時候,我們隻能去盡力,讓下次不再那麼無能為力。”
“沒有下次了,沒有下次了。”千秋口中一直重複着一句話。
枳風探頭進來:“千秋?”
千秋擡臉,枳風周身灑滿了陽光,照的他睜不開眼。
“宋姑娘。”千秋低下了頭,癡癡的看着手上的紗布。
“叫我阿橘就好。”枳風坐在他身旁,“問你個問題,你當時為什麼要做一個神醫啊?”
“我小時候,曾經跟着父親走過一遍商道,也是寂如大師西去參禅的那條道路。從餘杭至長安,再至邊境七城......那時那條商路上盡是流民......”千秋頓了一下,“饑餓隻是他們最普通的災難。餓殍遍野,便極易産生瘟疫。瘟疫蔓延時,饒是我父親将商隊車上半數的糧食藥物取下,救治流民,可終究沒有救下多少人。不是因為糧食和藥物不足,而是他們缺一張治瘟疫的方子。”
千秋說着擡頭看了看枳風:“不久後,我回到家,撞倒了家中一處的藏書,在我倉皇收拾時,我見到一張泛黃的紙,就記載着那個瘟疫的種種特征及救治方子。可那張方子隻是夾在我家的藏書裡,父親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它差一點就可以救治成千上萬的流民。”
“所以你才去學醫書?”
“是。我本隻是為了這種可濟世的方子不再失傳,誰料竟也漸通醫書精妙,從小到大,無一次如前幾日那般無能為力過。”
“你是神醫,會救更多的人,可你不是神仙,真正去左右别人的生死。起來吧,我帶你去曬曬太陽?”
千秋看到面前的柔荑,遲疑了片刻,将手伸去。那雙柔荑順着他的手和手腕,将他拉起。門外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十八歲的千秋尚且年輕,但少年易富貴不會永遠是個少年。
不會有人注意到角落陰影處的人,他蹲在一旁,用火折子點燃紙張,火蛇舔舐,僅剩的“靖王”二字也漸漸被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