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婉從堂屋拿了一把油紙傘,王林身量高出她大半個頭,她手要提得老高才能不讓他蓋頭,王林剛下階便順勢從她手裡拿過傘,李慕婉有些恍然,他這是嫌棄自己?
“下過雨這路不大好走。”王林提醒她,雨雖停了,風卻未止,稍一浮動,道路林立的樹枝便會落下豆大雨點,故而出門時周英素才囑咐帶上雨傘。
李慕婉吃飯時便見周英素腿腳與平常有異,又不敢多問,直到出了竹林小院,心裡尋思許久才沒忍住。
“義兄,周嬸的腿是怎麼回事?”
王林目視前方,繞過幾條小徑拐過寄戶人家,才能到王浩家。
“老毛病了,風濕,治不好。”
“風濕?”李慕婉側眸,看見他分明的輪廓,若有所思,曾祖父留下的手劄裡有關于風濕的診治和治療記錄,李慕婉少時看過,隻是後來家裡查抄後,連同曾祖的手劄也消失了。
“到了。”王林頓足,一處瓦舍坐落前方,周圍是農田,綠油油的稻苗掃過一層一層浪潮。
李慕婉跟着停下步子,王林收起傘,右肩淺淺濕了一片,李慕婉卻絲毫未粘上雨滴。
王浩端了木盆從正屋出來,院子不少花卉綠植,眼下堂叔家主要以經驗花卉為生,偶爾也會行醫出診,王浩跟在身後接手生意,卻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鐵柱哥?”眼見圍牆外的王林,他急忙去開了門,又才看見身後的李慕婉,咧嘴響亮叫着人,“婉兒姑娘?”
“你們這是?”
李慕婉說明來意,“義兄說堂叔這裡有醫書,婉兒想借來研習看看,便帶我來上門拜訪,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先進來吧。”王浩領着二人入院。
堂叔外出了,堂嬸在正堂做女工,聽聞是王林來了,熱情去煮熱茶。
“鐵柱啊,許久沒來了,最近都在溫書?”堂嬸話是對着王林說的,眼神卻總瞟着李慕婉那頭。
“是的,堂嬸。”王林接茶。
李慕婉落落大方,也接過熱茶,嫣然一笑,“謝謝堂嬸。”
“诶,”堂嬸心軟化了,喜得很,“總是聽王浩提起你,來了王家村這些日子,可算見着。”
“若是得空,常來家裡坐坐。”堂嬸看她哪裡都喜歡,越看越喜歡,目光熾熱得叫王浩都覺過于熱情了。
“娘,您别老盯着人家婉兒姑娘看啊,您這樣怕是要把人吓跑了,她以後可不敢來。”
李慕婉捂嘴掩笑,“無妨的。”
李慕婉自知王林時間寶貴,能陪她過來已是抽了時間的,開門見山道:“堂嬸,婉兒這次上門叨擾,是想跟您借幾本醫書。”
“醫書啊,有的有的,王浩說你對藥理頗有研究,還教他認了好些藥材呢,你祖上也是從醫的?”堂嬸随口一問。
“額,對,祖上在京城開診所行醫,到了我父親這輩,便隻是經營藥材了,故而對藥材識得幾樣。”
幾人閑聊起來,王浩問了王林近況,王林話少,不主動找話題,都是人家問一句,他答一句。
“鐵柱哥,外面下雨了嗎?”王浩注意到他肩頭濕的一塊,不經意問,“怎的你衣裳濕了?”
灰褐色的粗布濕了一塊并不明顯,但也能看得出來。
剛拿了醫書回來的李慕婉聽見談話,注意力放在王林身上,果真,這才看見濕了一塊。
王林似乎有所察覺,漫不經心說:“無礙。”
拿好了醫書,李慕婉主動請辭,“多謝堂嬸,這書婉兒看完後定會原樣歸還。”
“不打緊,這書他爹都要積灰了,你慢慢看,有空常來坐坐。”
待送走二人,王浩忙不疊追問,“娘,你看如何?”
見着兒子的笑容,堂嬸自是滿意的,隻是有所遲疑,又上下掃了幾眼自己兒子,“倒是個懂事的,做媳婦嘛自是不錯,隻是......”
王浩急了,“隻是什麼?”
“人能不能看上你呢?”堂嬸望着稻田裡朦胧的兩道影子,深深說,“這兩人這麼一瞧,還怪般配的,人鐵柱可比你優秀多了啊,又同住屋檐下的,近水樓台,你說說你的優勢在哪裡?”
王浩被母親這麼一說,洩氣了,稍後又想起一事,振作起來。
“那可不一定,我周二娘不是給鐵柱哥張羅說親麼,那就說明他們對婉兒沒有這心思。”這話他是從花影那聽來的。
“日久生情也不是沒有,你常去他們家走走,在婉兒姑娘面前多晃悠,不然人家哪能看見你?”
“娘說的是。”
“哎呀,”堂嬸一拍腦門,“忘了要事,你二娘腿腳一到雨天便發疼,待會你盛些藥酒送過去。”
王浩點頭應下,正好又能借機與李慕婉說會話,心裡盤算着,拿了藥酒就往外跑。回去路上,李慕婉抱着幾本醫書,路本就不大好走,王林長腿邁出的步子大許多,她跟得吃力,身後好久沒聽見動靜。
他這才回頭,看着田埂上搖搖欲墜的李慕婉,忽而抓過她手臂替她穩住重心,利落接過他懷裡的書,才将那把收起的傘遞給她。
日光沖破雲層,灑落大地,田間隐隐一道彩虹懸挂,李慕婉清目捕捉到一抹七彩光線,聲音雀躍拉着王林胳膊。
“義兄快看,那是霓虹。”
王林沿着她手指的方向,彩虹落在綠意盎然的稻田上,忽隐忽現,日光打着他輪廓柔和了幾許。
“嗯。”
“哥哥曾說,若是雨後見了霓虹,可以許願。”李慕婉道,心裡暗暗許下願望,希望哥哥此時無恙,兄妹早日團聚。
王林思緒拉遠,不動聲色,他從不信這些。
回到竹林小院,院子鋪的落葉掃淨了,李慕婉接過王林手裡的醫書,道了聲謝,将那些醫書放回房内。
又從藥草裡翻出些艾葉,從前見過父親給人熏艾治風濕的,典籍裡也有記載,她憑着記憶理了一遍,總歸不會出錯的。
堂屋裡周英素依舊忙活着女工,王天水坐了大半日,休憩間抽着煙袋,李慕婉喚了二人,坐到周英素身側。
“婉兒回來了,書借到了?”周英素看着她手裡滿滿當當的東西,“這些是?”
李慕婉将手中的藥物放到長木桌上,“義兄說周嬸的腿有風濕,父親從前也幫人治過風濕,這熏艾的方法療效可見,婉兒是第一次替人熏艾,手生,雖說古籍記載裡都沒有根治風濕的方法,但是發病時能得以緩輕症狀,也是好的。”
周英素明顯帶着些無措,“這都是老毛病了,還要勞煩你挂心,熬過了雨天就好。”
“那可不成,越是放任不管,經年久月的症狀也會更深,周嬸不顧自己身子,也要叫義兄放心不是。”李慕婉貼心道,手裡動起來,已經點着艾團。
“孩她娘,婉兒說得對,你就讓她試試。”王天水也道。
周英素拗不過,隻能随着她,艾葉熏到皮肉上,溫熱傳入關節裡,原本陣陣抽痛有了緩解。
“鐵柱哥。”王浩聲音散在前院,王林剛進廂房準備溫書,從檐下見着人影。
“王浩?什麼事。”王林邁出步子去開門。
“我娘讓我給二娘送藥酒過來,适才忘記讓你帶回來,我就跑一趟,”王浩眼睛在院裡瞟,落在東廂房裡,“婉兒姑娘可在?”
“堂嬸費心了,”王林察覺出他的小心思,“都在堂屋呢。”
“進來吧。”
王浩理了理衣襟這才滿意跟着進去。
李慕婉熏完艾接着給周英素按腿,“周嬸,可有覺着好些了?”
周英素眉心舒展,王天水在一旁笑容未從臉上消散過,王浩剛一進來看着場面俨然像極了一家三口,李慕婉發絲垂在輪廓裡,與周英素談話時溫婉氣質難掩,他近乎看呆了。
就連王林,瞧見她如此貼心照顧母親,心口一股暖意橫流,眉眼的柔情一晃而逝,冷淡的聲音打破這片甯靜:“爹,娘,王浩來了。”
李慕婉擡頭,兩道少年身影壓過,她直起腰将耳鬓碎發捋到耳後,朝王浩微微颔首行禮。
王浩心裡雀躍,肉眼可見的慌張,說話時也是斷斷續續,眼神一直在李慕婉身上,“二伯,二娘,婉兒姑娘。”
王天水閑談,“王浩啊,坐吧。你爹近日都忙啥呢?”
李慕婉很是勤快,給王浩看茶,王浩道謝後接過,回着話:“最近鎮子孫員外家訂了批綠植,我爹忙着給人挑好的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