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如瀑的銀發,思緒亂了。
成嬷嬷見狀在身後低聲提醒她倒酒,李慕婉勉強壓制着突如其來的窒息,面色淡然地給他滿上酒。
可自始至終王林都沒擡頭,她鬼使神差地想要看一眼白衣男子的面容,伴着清泠婉轉的聲音,蕩在王林耳側。
“先生,請酒。”
這聲音!
王林猛然擡頭,深入骨血的面容,在日夜往複,千百轉中念了無數遍的人,此刻便站在他的眼前。
“婉兒?”王林蓦然起身抓住她手腕,若非隔着席桌,此刻他恐怕早已抱了上去。
那是一張無比熟悉刻入他骨髓的臉,可為何她的眼神卻陌生透了。
李慕婉顯然被這舉動吓着了,抽着手想要往後退,因為白衣男子這張臉。
她不認得。
“先生,請自重。”李慕婉提醒道,對他的唐突之舉略有不适。
程賢連同在坐的衆人見他此舉唏噓不已,低語不斷,就連烨恒也頓然起身。
“王林,你這是何意?”烨恒曷厲道,聽得出聲音帶着幾分怒意,可王林置若罔聞,抓着手腕的掌心握得更緊。
他眉眼含着讓李慕婉疑惑的情愫,沙啞道,“婉兒?我是王林啊。”
這程将軍帶來的一位謀士,大庭廣衆之下竟然非禮王妃,諸如此類言語傳入燕王耳中,燕王府衛霎時拔刀,刀刃擦着刀鞘清脆入耳,圍上程賢三人。
“王林。”程賢提醒道。
“婉兒?你怎麼了?”王林目無他人,痛苦地喚着她,可是李慕婉的反應讓他洩氣。
她不認識自己?
“先生,還請自重。”李慕婉莫名望着他,搖了搖頭滿是疑慮。
王林沒要放手的意思,“婉兒,我是王林,你不記得了?”
燕王面子挂不住,再次冷聲斥責道:“程将軍這是何意?本王設宴款待已是給足體面,這王先生卻如此對待本王王妃,是否太不把本王放在眼底了。”
“我叫宋玥,是燕王府王妃,并非先生口中之人,先生認錯了。”察覺手腕上的力道有所松,李慕婉得空抽回手,心有餘悸的防備着他,急忙走開了。
可那熾熱的目光不斷在腦子回蕩,她很确定自己不認識此人,可為何卻如此熟悉。
成嬷嬷攙扶着她回了坐席,燕王忙着關切她腹中可有異樣,李慕婉摸了摸小腹,搖搖頭。
王林久久立在原地,視線卻一直裹着李慕婉,見她與烨恒舉止親近,雙眸血紅,指骨似乎都要捏斷了。
燕王注視着他,“王先生為何這般盯着本王王妃?”
羅裙之下把隆起的小腹遮掩了,不仔細看瞧不出來。
他這才發覺這位自稱王妃的女子已有身孕,難不成隻是因為相似,可世間即便有再相似之人,又怎麼會連神情和聲音,乃至氣質都一模一樣,他不可能會認錯她的。
王林抱拳,啞着聲音說:“王妃與王某一位故人委實相似,适才失了分寸,抱歉。”
說罷目光還是忍不住要瞧她,他更是确定了,不是像,就是她。
腦海裡問題不斷湧出,她為何會在王府,成了燕王妃,還有她腹中胎兒又是?
随即燕王便說:“既是認錯,本王又怎會耿耿于懷,王妃已有五月身孕,大夫說了是雙生兒。”
烨恒這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王府有了子嗣,今日讓懷有身孕的李慕婉出現在席上,就是要穩定燕州内的官員和王室宗親。
酒盞映着他痛苦的神色,五個月?李慕婉失信到今已有半年多,這期間她是如何到了王府,若她因着落水真的失去記憶了,烨恒見色起意,哄騙她成了王妃也不一定。
思及此處,心底洶湧澎湃的怒火和愧意無止境地洩出。
酒盞碎了。
血淋淋的掌心無力垂着,白衣染上血迹,程賢察覺他今夜的不對勁,再看那王座上的女子,以為是他見着與妻子相似容貌之人,才失了分寸。
酒侍給他換了新的酒盞,時間流逝。他的視線從未移開,隻是李慕婉察覺那股強勢的目光再也坐不住,起身與燕王請辭回了别院歇息。
席上弦樂聲再起,舞姬輕舞。
“婉兒?你到底要如何才能記起我?”
王林索性拿起酒壺,一杯一杯飲下,眼眶不知何時流下兩行清淚,滴入酒裡,苦澀混合着酸楚,連同辛辣一并入喉。
那獨自買醉的背影頹在暗夜下,陣陣餘音中倍顯落寞,席桌上酒壺七零八落,都是空的。
李慕婉回了别院後,燕王對今日王林之事也有所疑惑。據他所言,李慕婉與他故人模樣相似,而她又失了記憶,世間巧合嗎?
李慕婉已經疲憊,燕王念及她的身子,把這些疑慮都藏下,隻派了大夫前來把脈看診,給她開了些安神香睡下。
回到軍帳的王林失魂落魄,腦子都是宴席上李慕婉的身影。
帳内酒壺橫七豎八,他又喝上了。
程賢挑簾入内,歎氣道,“王林,那燕王府的王妃……”
“程賢,不用找了,她就在那。”王林靠着桌腳,手撐着膝蓋,還拿着一壺酒,說罷又再次飲下。
“什麼?”程賢詫異,“你說那王妃就是弟媳?”
“是她。”王林聲音苦澀。
“程賢,以你所知,燕王先前可有王妃?”王林理智尚存。
“老王爺走後,就留下一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燕王烨恒,若非烨恒無嗣,朝廷削藩才更有把握。我還納悶先前燕州态度友好,後來為何突然又轉變了,原是已經有了子嗣,今夜宴席故意讓懷有身孕的王妃出來面見,就是在提點我們,提點燕州之下的宗親和官員。”
王林手中握拳,聽得見骨頭的聲音,程賢沉思政事分析中,一時忘了這茬。
既然王妃是他妻子,此刻又懷了燕王子嗣,不知他該做何種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