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駐紮在燕州城外,程賢遞了談和信入了燕王府。
燕王看了信陷入沉思,以燕州兵力對抗朝廷,勝算不大,但若是借楚國之力并非沒有勝算。隻是楚國今年天災頻降,再發動國戰實屬不智。
别院裡,李慕婉坐在涼亭上乘涼,王府下人照顧得細緻,院裡無論布置還是吃食都以她喜好為先。
見着腹中胎兒日益增長,這種感覺她明明是第一次卻無比熟悉,就好似從前便體會過。
那自稱自己夫君的燕王,隔三差五忙完政事才回别院看一眼自己。除了問幾句冷暖溫飽,其他都是關心胎兒的話。
她這王妃也從未見外人,燕州郡下拜谒的官眷隻知王府裡有了新王妃,妍姿豔質。
可是從前也不曾聽聞燕王府已有王妃,燕王府傳到外頭的信息隻說是王妃從前身子不适,又是普通人家女子,将養在别院,而今懷有身孕才接回王府調養。
王府有了子嗣,才能穩定燕州宗親和郡縣官員。而對于朝廷談和之事,燕王接了程賢的信,在王府設了宴席。
宴席宴請都是燕州貴胄及郡縣要臣,烨恒一新任藩王,若非老燕王原先那些忠心的老臣扶持,也難以在短時間内掌握燕州所有兵力。
而程賢出于誠意,除了随行的副将,便隻帶了王林。
夜幕低垂,王府裡宴席曲調悠揚,管弦之樂曼妙,身着碧綠水袖的舞姬翩翩起舞,與院中橙黃的銀杏交錯,長袖拂過程賢。
程賢笑意淺淺,抓住舞袖輕輕一帶,舞姬見勢輕盈腰肢扭動到他跟前,栽入懷裡,燕王對此舉頗為滿意地噙着笑意。
卻見程賢再無其他動作,而是随着音律,托起舞姬的腰,送了出去。
那舞女轉了幾個圈,魅惑的視線再次落到程賢左側的王林身上,少年長發如銀,在月色下顯得極為清冷。
隻是他面容上裹了一層淡淡的傷愁,眉眼鎖着冰冷,身上氣勢讓人難以靠近,舞姬隻得把目标轉成副将身上。
“程将軍之名早有耳聞,年紀輕輕封得骠騎将軍,我趙國果然能人輩出。陛下指派程将軍來燕州,不就是要收了本王這藩王之号。”燕王直言道,手中酒杯舉起,隔空朝程賢碰了碰。
程賢拱手行禮,“王爺你我都知這仗若是打起來兩邊都不讨好,尤其對燕州百姓。朝廷削藩勢在必行,若王爺執意抵抗,莫說削藩後朝廷應允的特權沒了,連同燕州都不再有容身之所。”
“程賢!”燕王手下其中一位将領猛然拍桌,驚掉了侍女手中的酒壺,哐當清脆的聲音繞在宴席中。
“王爺恕罪,王爺恕罪。”小侍女跪下抖得不停,燕王烨恒擺手示意道,“王妃有喜,本王王府見不得血。”
侍女撿回一條命,“謝王爺,謝王妃。”
“程某所言雖不入耳,想必王爺比程某更知這背後所牽涉之廣,燕州物産雖還算豐饒,可這幾年上供朝廷之物一年不如一年,朝廷未追究,還一直撥饷不斷,可見陛下誠意啊。”程賢回了一盞,他喝的暢快,酒水落了幾滴。
身側的王林一直未開口。燕王淡然牽起唇角,注視着他左右的随侍,其中一人白袍白發,有仙風道骨之姿,可那張臉卻清俊無比,看着也就弱冠出頭,不免多打量了幾番。
“程将軍此行,可是帶了不少能人易士,不過這打仗的,帶個書生算是怎麼回事?”燕王說,“漢昭烈帝曾有三顧茅廬重請諸葛先生,這位莫不也是程将軍從哪請的高人謀士?”
王林這才開口,“在下王林,燕王謬贊,王某與程将軍乃是同窗之誼,并非高人謀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燕王在世,陛下以推恩令下行燕州,老燕王逝後,王爺方得以繼任王位,卻要行提着腦袋造反之路,燕王有如此氣魄,諸位宗親也如此麼?”王林說,“程将軍心懷大義,向朝廷自請和談,王爺若願止戈,燕王封号仍能代代相傳,隻是這軍政之權,得歸回朝廷。”
“若是執意起兵,燕州隻會如斷梗浮萍,此間便是兩全之策。”
“哼,兩全之策?”燕王輕嗤,睨着白發少年,“王先生所言大義。”
眼前之人膽識過人,氣勢不在程賢之下,能讓程賢禮讓三分的,并非常人。
燕王打岔舉起杯,“諸位今日遠道而來,本王該是對諸位款待,這酒還未喝呢就急着談正事,不若讓王妃奏一曲。”
燕王朝屏風後拍了幾下手,宴席管弦霎時頓了,舞姬與琴手退下。
燕王背後的雕花屏風,上邊刻着盤踞山脈的飛龍,一副充斥野性與欲望的畫。又見身後的屏風一抹清影婉約,落坐琴台前。
李慕婉纖纖玉手撥動琴弦,琴音剛起,垂首喝酒的王林微頓,猛然擡頭尋着琴音出處望去,映落在屏風之下的影子,好生熟悉,随着撥弦的動作,搖曳的身影更加分明。
加之這音律輕重的習慣……
“這琴音怎得如此熟悉?婉兒,”王林輕喃了句,癡癡盯着那身影,“是你嗎?”
燕王注意到席下的目光,赤裸裸的,毫不避諱地望着他的王妃,心中起了不快,衆人沉醉在這琴音裡。
“王先生,王妃這琴聲有何不妥?”
“這琴聲幽韻,如珠落玉盤,卻不知為何王妃的琴音中夾雜了一絲悲情。”王林飲下酒,苦澀得難以下咽。
似乎與旁人聽得有些不同,燕王笑說:“王先生果然非同凡響,這琴音蕩氣回腸,先生卻說王妃奏了一絲悲情。”
專注彈琴的李慕婉倒是有些訝異,居然有人能聽懂她的弦外之音……
“許是在下多思了。”王林又飲下一盞酒,想起今夜之行,收回了心緒。
伴着琴音,他卻無法自控一杯接着一杯,琴音勾起傷心事,苦澀在口中打轉,回味,對李慕婉的思念,長久的難以撫平。
月色躲在銀杏樹梢後,琴音也止了。
成嬷嬷領着李慕婉從屏風出來,袅袅仙姿,本是安靜的宴席,在衆人看見那女子矯若遊龍朝席間款款而來之時,所有目光都彙聚在這一人身上。
烨恒起身等在屏風後,接着李慕婉,二人并肩而立在高台之上,李慕婉身姿宛若初春的新柳,明明腹部隆起,卻難掩去她的清塵之姿,踏出時似踩在白雲之上,輕盈又不染塵埃。
程賢張着下巴,“我滴個乖乖,好一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啊。”
他正欲叫上王林一塊欣賞,卻見他低頭傷神難以自拔,便不再煩擾。
隻是在他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如此絕色女子,與燕王為配,倒是可惜了。
而那白發男子早在進入王府時,心底便莫名煩躁,起初隻是覺着這場景與京城相似,他不喜官場爾虞我詐,可為了與程賢的承諾,不得不赴約前行。
李慕婉被燕王引着落坐身側,隻見燕王颔首與她低語了幾句,而後李慕婉便起身涉階而下,宴席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至走到程賢與王林身前。
這還是燕王第一次讓李慕婉以王妃身份出席宴會。
程賢盯了良久,注意到有失分寸,而後收了目光,朝她颔首行禮。
“王妃替本王,款待程将軍與王先生今夜赴宴,爾等提議,本王會思慮。”燕王道。
李慕婉端起桌上的酒壺,給程賢滿上酒樽,舉手投足盡顯優雅之态,所過之處,宛若風中都夾着一股清甜。
李慕婉再次移步到垂首自飲的王林身前,适才便是他聽出自己弦外之音。
當目光籠罩在此人身形時,一股莫名的熟悉沖入腦海,抽動着,心在這一刻既然沒由來的驟跳不止,這種感覺讓她很難受卻又找不到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