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幾次三番不給程賢明确态度,本意就是要拖延,而他也料定程賢會有所行動。
寂寥秋夜,月朗星疏,子時剛過,李慕婉這幾日總在回想那夜攀窗而入的白發男子。
每當閉眼後,那股帶着酒香的熱氣便好似撲面而來,引着她,反複念着兩人緊貼一塊的氣息。
他雖一頭銀發,樣貌卻隻有弱冠出頭,生得俊朗,氣質更是無話可說,可就怎得這般無禮放浪。她睜了眼,帷幔盤在眸底,如何都是他的身影。
她這是怎麼了?
李慕婉摸着小腹,勉強撐起身,月色皎潔,蓮池上空高挂的玉盤籠罩整個王府,蟬鳴四處隐約而來。
可她就是睡不下,庭院池子的蓮花枯了,水面映得波光粼粼,風過時閃着月光。
外牆幾聲腳步急匆匆過去,似被人攔下,交談聲傳入院牆。
在院内散心的李慕婉提着步子傾聽着,聲音不大,可她聽得真切。
“城内要亂了,朝廷大軍在攻城門,王爺吩咐,帶上王妃。”那是成嬷嬷的聲音。
燕州城要亂?李慕婉閃過念頭,正想回屋,牆外聲音把她勾了回來。
“王爺有令,務必将王妃看緊,倘若兵敗,王妃是能牽制敵軍的籌碼。”
“為何?”侍女問道。
李慕婉聽得滔天秘聞,心底不由生疑。
“王爺之命,我等從就是了,哪那麼多問題,”成嬷嬷說,“盯緊了,這院牆裡裡外外,一隻蒼蠅都不得飛出。”
“王妃身懷六甲,怎能帶去戰場?王爺怎麼想的。”侍女自顧念着。
成嬷嬷随即一巴掌落下,“賤婢,王爺的事也是我等能過問的。若是朝廷退兵,裡面的人自可去腹留子,可如今形勢不同了,若非王爺心細,觀察入微,王妃?哼,燕王府從沒有什麼王妃。”
李慕婉身形微頓,扶着樹枝雙手顫着。
“王爺有令,此女怕是與那白發謀士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若是如此,兵臨城下,王爺大可以此女脅迫,拖延時間。”成嬷嬷腳步加快了。
侍女哪裡懂得這些暗潮,忙捂着嘴不敢再提。
牆内的李慕婉緊緊抓着衣袖,清淺的眸子淩厲穿過院落,高牆與外界隔絕,多日以來的疑惑解開了,她不是燕王妃?
難怪與燕王如此陌生,那腹中胎兒呢?又是怎麼回事?李慕婉顧不得那麼多,提起裙子往院子後門方向去。不論她是誰,被燕王抓去戰場,以命脅迫誰,她都不會有好下場。
庭院門鎖開了,月洞門外闖入幾道身影,府衛腰間挎着軍刀,直直往正屋去,正屋的鎖上了,成嬷嬷帶着急促,壓着聲:“老奴去喚王妃,爾等在這候着。”
若驚動了人,難免不會做出什麼事,烨恒要的是活人。
成嬷嬷要交差定然是完好無損的李慕婉,以及腹中胎兒不能有恙。
後院牆下貼着一道身影,腹部隆起,她不知城内狀況如何,王府定有專人看守,以她之力要出去也不容易。
可她不願束手就擒,被燕王當做人質,眼下她仍不能确認自己是誰,按成嬷嬷口中之言,讓她越發确定,她與王林,有着莫大聯系,或許他那日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那她若當真是她的妻子,自己就更不能讓王府之人抓住成為威脅他的棋子。
正屋門外,成嬷嬷喊了好幾聲,屋内都沒動靜,平日李慕婉就寝時雖不喜人守夜,可也從來不會上鎖,成嬷嬷想到這一點,忙招手讓侍衛把門踹開。
前院的動靜驚着人,水藍衣袖從正屋檐下消失,繞過後院,本就難行的李慕婉懷着驚慌。正要往前時,一道白影從天而降,穩穩落在她眼前。
李慕婉吓得往後踉跄,那白影縱入,跟上來,後腰被穩穩抵着,整個人落在他懷中。
李慕婉盯着他,長達拂過她帶着驚慌的眼睛,她看清後訝異問:“是你?”
王林溫柔撫過亂了的發鬓,“婉兒,我來了。”
看到王林那一刻,她不知為何竟然有些安心,“你,大軍不是在攻城嗎?你怎得進城了?”
她的小腹抵着他,王林注視後将她帶正身子,李慕婉卻發覺他比那夜相比,此刻倒有正人君子的模樣,不像那般浮浪。
此時的她也放下防備,“王府有護衛嚴守,若知道你潛入王府,定然會趕盡殺絕的。”
“你快走吧。”
“婉兒,你是擔心我?”她居然為自己着想,王林目光注視着周遭,打探着,“可是想起我了?”
李慕婉搖頭,“我隻是覺着,你不是壞人。”
“燕州城勢必要破,燕王要擒,婉兒,跟我一起走吧。”王林伸出手,等待她的回應。
李慕婉望着他,思慮着,不知他是如何躲過王府護衛進來的,可他白袍上隐約是有血迹,那雙眼睛生得好看,熟悉極了。
就好似無數個夜裡,與他這雙眼睛對視相擁,又是一陣頭疼,她鬼使神差伸出手,即便不記得,不認得他了,可心底卻在告訴她,要去靠近他。
王林松下口氣,緊緊握着,滿心歡喜,“我帶你出去。”
李慕婉點點頭,月色如銀,撒下萬丈光芒,清冷的裹着兩道身影。她懷有身孕,行動不便,王林還要顧及她的感受,不能像來時那般毫無顧忌飛檐走壁攀爬。
她似乎注意到他的難處,與他道,“先生放心,我和腹中孩子撐得住。”
王林打橫穩穩抱着她,他的臂彎很結實,她的心在不動聲色中悸動,雙臂自然地摟緊他脖頸,她孤注一擲地把自己交給他。
即使記憶重置無數次,她仍會為他心動。
前院搜尋的聲音逼近了,成嬷嬷下令讓府中加強護衛的聲音傳出,王林腳尖朝地輕盈一點,身軀卻穩穩立在屋檐之上。
他生怕懷裡的人不适,掃了一眼确認無礙又快速移開視線,王林捕捉着王府的布局,王府的地形以及所标記的巡邏暗哨他都了如指掌,與程賢幾進幾出王府,他早就摸清了府中線路。
夜幕下,風動吹着二人衣袂,李慕婉指着右前方,“先生,西院的巡邏松,咱們從這走吧。”
王府護衛出動了,王林向着她指的方向,在屋檐上穿梭,如浮光掠影,轉瞬躲過護衛搜尋。
“去那邊。”铠甲聲遠了。
臂彎裡的她緊緊勾着王林肩膀,因身子湧重,她面上覆了層歉意。
“多謝先生今日之恩,若非你,我恐怕要身死城樓之上了。”李慕婉仰着他側臉,月色下看清一串汗珠貼在他額間。
他氣息平穩,可她貼着胸腔,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快了,李慕婉思慮着,“要不先生放我下來吧。”
“婉兒,為何要說你會死在城樓上?”王林這才低頭看她。
***
城門外勢如水火,将士們厮殺聲蔓延城内,城門搖搖欲墜,馬上就要破了,烨恒眼見不敵,可他還未見從王府帶來的李慕婉身影。
而今夜攻城之戰,他也未看見王林的身影。
他等不及了,命令副将坐陣,自己帶着一小隊人馬趕回王府。
成嬷嬷顫顫巍巍跪地求饒,“王爺,老奴趕到王妃院子時,早已沒了人影,不過後院院牆落了王妃的東西。”
燕王接過成嬷嬷手上的钗環,掃了一眼空落落的院子,眼神透出的殺氣濃重,這可是他握在手裡最後的底牌了。
成嬷嬷還想說話,一道白光閃過,烨恒手中的刀身流着血滴。
“既然無用也不必留着了,”烨恒無情轉身,“傳本王命令,全城搜捕王妃蹤迹,若有人膽敢帶走王妃,就地絞殺。”
“是。”士兵跪地領命,铠甲齊齊擦出聲響。
“裡應外合麼?”烨恒腦中起了一人,壓陣的大軍裡隻看見了程賢,按理說王林該是一起上陣才對,這帶走她的莫非就是王林?
“今夜誰都别想走。”烨恒手中長劍轉動,一隊人馬出了王府。
燕州城是燕王管轄之地,城門被軍隊占據,李慕婉實在不知王林要如何逃出去。
街道小巷穿滿了巡查士兵,躲在窄巷的二人,身軀緊緊貼着,礙于她肚子,王林無時無刻不得注意着她。
“城門火力全開,城内怎會有如此多的兵力。”王林思索着,“看來燕王把最後的希望都寄托在婉兒身上了。”
“我聽王府的人說,要拿我威脅大軍,先生,這是何意?”李慕婉注視着他,身前的光影被他高大的身軀遮蓋,隻能看到他的側影。
“燕王要利用你腹中胎兒,讓藩王之下的宗親甘願為世子俯首,”王林耐心道與她說,“卻要拿你威脅大軍?”
王林似乎想到了什麼,深眸溢出前所未有的恨意,銀發肆意飄起,惡狠狠嘶吼道:“烨恒,我要殺了你!”
李慕婉不知他為何突然性情暴戾,試圖喊道:“先生?”
王林努力平息怒意,可眸子還是猩紅,“婉兒,你在此處等我,若我沒回來,别出去。”
就在王林出去時,李慕婉拉住他手腕,王林身體微動,李慕婉貼心囑咐道:“先生小心。”
王林點頭轉身沒入黑夜裡,街道屋檐上一陣白影掠過,燕王正領着士兵穿過街頭。
馬背上的人指揮着:“人定然還在城内,拖着個身懷六甲的人,我看他如何走得掉。”
燕王好似在圍獵野獸,那瘋魔快意驅使他,咆哮漫在幽暗中,“王林,本王知道是你,打你第一回入王府見了本王王妃,本王便都知曉了。”
“你以為以一己之力,能逃出本王掌控嗎?到時候,我要押着你,跪在本王面前,連同程賢一塊對本王俯首稱臣。”
“燕王,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圓月灑落,遠處屋頂上的白發少年背影挺立,發随風起,他眼神犀利注視着馬背上的人,雙臂張開,弓弦拉滿,“咻”的一聲,利箭刺破黑夜,穿過風簾。
“囚禁婉兒,欺我婉兒,還妄想以她性命脅迫于我,若婉兒死,我要整個王府為你陪葬。”随着話音而落,利箭已刺穿铠甲,馬背上的人霎時跌落,士兵來不及辨别方位,慌亂圍起一道人牆,随侍扶起中箭的燕王,燕王嘴角溢出鮮血。
利箭未能一舉取下他性命,負傷的燕王暴躁。
王林飛過屋檐,輕功躍下,定定落在屋頂,侍衛隊裡躁動起來。
“烨恒,我王林,今夜來取你性命。”空蕩裡不斷回旋着他震懾的話音。
月光灑在他身上,把白袍和銀發映得光亮,仿若星河為之鋪路。
“王林。”烨恒咬牙切齒念着他名字,“你以為今夜逃得出去嗎?”
“我要殺了你。”王林狠戾道。
“兩軍交戰,你孤身入城,劫走本王王妃,還揚言要殺了本王,可笑至極。”烨恒張着手臂欲要與他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