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疊一塊睡半宿,直到被胖子走回來的動靜驚醒,他一屁股墩坐地上,對我們磕磕絆絆轉述他聽到的前因後果。
雷本昌的兒子五歲起就跟他一起釣魚,他兒子在這方面很有天賦,一根棍子栓上繩就能起釣,經過水域河流時,他兒子總能感覺出水底下有沒有大魚,這種奇妙的能力說是天賦,其實更像玄學。
長大後,他兒子參加了許多比賽,一釣一個準,獎杯拿到手軟,漸漸的,他兒子厭倦這般一成不變的水系垂釣,開始前往全國各地的山川大河尋找大魚。
他兒子當年之所以會來到福建釣魚,是為了帶幾個學生出來野釣,有錢人喜歡上釣魚後都會聘請教練,野釣既能鍛煉身體,也可以領略風土人情,上世紀有一段時間非常盛行,和現在玩檀香的狀态差不多。
到達那個潭口,他兒子本能的察覺到水裡有大魚,于是他們一行人就地紮營,紛紛朝潭面下鈎,下去一個小時不到就有魚咬鈎,那魚兇悍異常,他們持竿與大魚周旋許久,最終以失敗告終。
雖然沒有成功釣上大魚,但其中博弈的過程對于這些學生來說,還是十分有趣的,他們四個人背對着水面跟岸上人講話,誰都沒有注意到水下潛伏的危機。
談笑間,其餘人隻見到水花忽然一炸,雷本昌的兒子第一個被拖下水,他們驚疑不定,以為他兒子不小心落水,立馬上前去搭救。
可是混亂中分不清狀況,待他們回過神時,四個人都已經不見了,唯有水上漂浮着四根孤零零的魚竿。
而幾分鐘後,連魚竿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拽進水裡,一同沉入潭底,後來人們去打撈,隻撈起三根魚竿,那四個人和最後一根魚竿,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雷本昌初聞噩耗,馬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出事地點,有多年垂釣經驗的他一看到那個水潭,便知道他的兒子絕無生還可能。
絕望之餘,他在附近的村子安頓下來,十年如一日的前往潭邊放餌釣魚,幾十年的光陰匆匆,轉眼半世消磨,他锲而不舍的跟那條魚死磕半輩子,至今為止卻一無所獲。
胖子說雷本昌講述的時候并沒有哭,他語氣平甯的像在閑聊一樣,此時我側首看向他的背影,隻覺得他坐在湖邊安靜的似一棵枯樹,挺拔而又羸弱。
對于我們來講,這趟旅程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冒險。
眼見地底世界玄妙的驚奇,獲知一個令人匪夷所思故事的訝異,盡管有無數奇妙的情緒發酵,但我們沒有執念,沒有必須一往無前的理由,所以在見到那座雕像的下一秒,我們可以走的毫無留戀。
可雷本昌不同。
在他抵達這片他心心念念半生的湖泊之時,他已然看見了自己此生的盡頭和歸屬,這是他漫漫人生等待良久,終于等來的一場結束。
躺在帳篷裡,我想起胖子跟我講述的種種,想起雷本昌渾濁卻固執的雙眼,心弦如同湧動的浪潮一般,久久不能平複。
我不知道自己以後的歸途在哪裡,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觸摸到生命的終結。
沒有電視劇中驚心動魄的跌宕起伏,我隻能看見一片毫無波瀾的死海,裡面盛滿他數十年曆經的灰暗與荒蕪。
在他兒子逝去的那一天起,他的時間就此按下暫停鍵,成為一個永恒的定格。
胸腔的起伏停頓一拍,我看着映在布面上的火光,另一個帳篷的胖子和天真沒有睡覺,似乎還在商量着什麼。
我怔着神,阻止迷惘的思緒繼續作祟,隻任由腦子無止境的放空。
心緒飄忽時,腰身突然被人從身後環緊。
暖如溫泉的氣息貼着背部傳來,我下意識握住他的手背,隔着紗布,并不能直接感受到他皮膚的溫度,但就這麼握着他,心便像找到港灣的船舶,在颠簸不止的潮緒中逐漸安定下來。
溫熱的呼吸灑在頸窩,帶來輕微的癢意,懷抱暖和,如同安眠的靈丹妙藥催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