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半晌,胖子輕輕退出房間。
回到客廳,他沒有開燈,輕手輕腳搬把躺椅坐在落地窗邊,點燃的香煙映照着車水馬龍,成為萬千燈火中的一點。
一整包黃鶴樓很快見底,胖子看一眼空掉的煙盒,煩躁的将它揉成團扔進垃圾桶,起身翻箱倒櫃試圖找出一包新煙。
然而找過半天一無所獲,胖子這才後知後覺想起,解雨臣從不抽煙,這是他的房子,怎麼可能會有煙儲備。
他想下樓去買煙,但又害怕在這短暫的空檔中,木樂樂醒來後找不到他人。
胖子在窗前不停地來回踱步,唉聲歎氣的束手無策。
正左右為難間,大門的密碼鎖“嘀”聲一響,他背着光眯眼看去,隻見吳邪緩緩走進來,從口袋裡掏出包煙丢給他,用口型說道
“你先回家睡覺,這裡交給我。”
待胖子離去,吳邪想進卧室看看木樂樂,手在把手上停頓須臾,想一想還是收回手,在胖子事先擺好的躺椅上坐好,接替他的位置,開始一支接一支的吸煙。
思緒回溯到下午,他在吳山居接到解雨臣的來電,那時木樂樂剛進手術室不久,解雨臣在電話裡簡短說完情況,吳邪氣息一下子紊亂的不成樣子,立馬拍着桌子沖手機吼道
“我不是讓你看見她就帶她回來嗎,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解雨臣默然不語,吳邪的指關節頃刻擰緊,極度的憤怒和心慌将他瞬間淹沒,他抓着手機,幾乎要把屏幕捏出裂痕來。
他以為自己早就鍛煉的百毒不侵的心智,在這一刻,逼近崩盤的邊緣。
多年未至的窒息感,再度以迅雷之勢扼住他的咽喉,無力的倉皇織成一張大網,密密匝匝的壓迫着他。
吳邪重重的低下頭顱,眼眶不可抑制的迅速泛紅。
他為這個計劃,已經舍去了他能放棄的一切,他成為自己曾經最憎恨和恐懼的模樣,化身成窮兇極惡的怪物,隻為實施這一次的行動,隻為換來這一次的成功。
可是,唯有她,是他萬萬不願意犧牲的軟肋。
隻有她而已。
吳邪擡頭看向門外的路面,明明是暖如六月的晴朗天,他卻渾身冷的發僵,仿佛置身于寒冬臘月的霜雪中,再不能回暖一般。
此時,電話那頭的解雨臣緩慢道
“吳邪,你三叔勸過你,小哥勸過你,我們所有人都勸過你的話,你聽不進去,你覺得,她能聽得進去嗎?”
吳邪怔怔的聽着,解雨臣一字一句說的分明,風如刀割般刺刺的刮入心間,不過分秒,就将心髒剜的鮮血淋漓。
“手術開始前,黑瞎子給她看過一個視頻,是一些手術過程的圖解,沒有任何馬賽克,她看完後隻說了一句話。”
“她說:原來你曾這麼痛苦過。”
解雨臣适時的停頓一秒,吳邪隻覺得連呼吸都愈發苦澀起來,幹澀的氣息從鼻内拂出,有如千鈞般的鈍重。
“你知道的,如果她看視頻時有一絲一毫的害怕,黑瞎子都不會幫她進行這項手術,可是她沒有,吳邪,這不是你或者我能夠左右的事情,她下定的決心,就和你當初一樣堅定,要是我能在那個時候帶她回去,那麼在更早的時候,我其實就可以阻止你了。”
解雨臣語調淡淡的,連其中不易察覺的傷感,也同樣淡淡的。
“她現在在哪裡。”
失聲許久的吳邪,不知聲音從何處發出,他機械的說着,飄蕩的心緒隻剩下一個念頭。
去見她。
“在我名下的一處宅子裡,胖子守着她,你放心,地段很安全,等等我把地址發給你。”
“好。”
——
夜色流轉的速度比想象中還快。
木樂樂沉睡半夜後終于醒轉,麻痹夾雜着痛楚攀附着臉頰,她艱難的睜開眼睛,第一時間映入眼内的,是沐浴在月光下,正浮動着銀色光澤的水晶燈。
她想起黑瞎子說術後他會通知胖子前來照看,試着張張嘴,比秤砣還沉,喉嚨澀然的厲害,木樂樂調整着略微局促的呼吸,擡手在床闆上用力敲出兩下聲響。
轉眼,門吱呀一聲打開,木樂樂目光一轉,看到身披月色的颀長身影向她走來。
吳邪坐在她的床邊,面容溫柔的可以融入月夜之中,一雙眼眸如同被陽光照透般明澈。
她下垂的手被輕輕握入掌心,灼熱的溫度,仿佛承載着經年的滾燙。
她微微一愣,竟從他許久未見晴雨的瞳仁裡,找到些許曾經濃郁的色彩。
與刻意的安慰不同,那是真的,可以被稱之為“熾烈”的情緒,在他眼底熠熠生輝。
木樂樂想凝出一抹笑容,勉強牽動嘴角,片刻後還是隻得放棄。
吳邪隻是笑,無論心底的酸楚如何洶湧,他對着她的時候,總是用笑帶過。
“厲害了我的小姑娘,學會先斬後奏了。”
不能說話,木樂樂就手指在他手掌裡敲着摩斯電碼,她彎彎的眼角似乎也在笑,吳邪分辨出她敲的内容是:“沒辦法,你寵的。”
“行吧小祖宗,要不要喝水?”
木樂樂擺擺手表示不必,下一秒無名指就被套上一枚戒指,本該冰涼的戒托有些生熱,是在手中不知摩挲過多久才會散發的熱度。
她意外的看向吳邪,鑽石在室外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绮麗的色澤,像黑夜裡綻放的彩虹般絢爛。
他套完鑽戒,故作唏噓不已道
“本來漂漂亮亮的小臉蛋,讓黑瞎子沒輕沒重的剌一刀,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要你,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吃點虧,我們先把事兒定下,免得你到處說我是個渣男。”
“我不接受,哪有這麼草率的求婚。”
木樂樂氣鼓鼓的敲出這句話,重重的力道點在他手上,似是有不滿宣洩。
“哎呀,你還敢不接受,那戒指我拿回來了,你别後悔啊,這可是顆粉鑽。”吳邪作勢就要去摘她手上的鑽戒。
一聽“粉鑽”倆字,木樂樂立刻卷起指節,将戒托牢牢卡在手裡,眼中滿是要吃人的兇光,敲動的頻率又氣又急
“吳邪你不要臉!給人的東西還要往回收!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有女朋友!”
“這問題你應該問你自己。”
木樂樂呼吸一窒,簡直無法相信眼前人會有如此直男的言論,氣炸的哼出兩聲鼻音,正要擺好架勢開始發脾氣,忽然想到剛才睡覺時夢到的景象——
一腔怒火頓時歇掉大半,她眼底都是意味不明的神色,細細看去竟有一絲玩性,她反抓住吳邪的手,一個字一個字敲道
“這話題容後再議,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很奇妙的夢,驚天地泣鬼神的那種,你猜我夢到了什麼?”
吳邪納罕她破天荒的好糊弄,一時間想不到太多,隻能由她牽着鼻子走:“你講。”
“我夢到小哥沒有去守門,而是跟我們一塊在杭州生活,還有胖哥,我和你們住上下樓,走兩步就能看到西湖。”
“然後?”
“然後我的男朋友不是你,是小哥,而且我們——”不等木樂樂說完,吳邪立馬就怒道:“他想得美!”
末了又瞪她一眼:“你也想得美!”
看着吳邪不是滋味的吹胡子瞪眼睛,木樂樂雙眼近乎要笑成一條縫兒,胡亂擺動着雙手,撒歡的不行。
吳邪吃味的輕拍一下她手背,氣道:“自己做美夢偷着樂不夠,還要告訴我,你想上天?”
“誰讓你欺負我,男人千千萬,不行咱就換。”
木樂樂悠然自得的飛過去一個眼神,吳邪氣哼哼的捏住她手腕,想順勢咬一口,又有點舍不得,隻能嘴上兇神惡煞道
“别說了,回杭州就領證,你不同意也沒用,反正戶口本都在我這兒。”
話音落下,令吳邪意外的是,木樂樂嬉皮笑臉的表情竟逐漸收攏,從她的眼底,浮現出幾縷前所未有的認真與鄭重。
氣氛在悄然間轉變,靜谧流淌的星光傾瀉而下,鋪滿一室的光華。
吳邪不自覺握緊她的手,不多時,他聽到她竭盡全力說出一個音節,顫抖着,卻有滿溢的欣喜。
她說:“好。”
木樂樂望着他,那雙目光灼灼的透淨眼眸,恰如寒星一般清亮動人。
雖然她無法點亮極夜,但是,她可以成為夜晚的一部分,等待着與他一同天亮。
哪怕最終,她沒有等到黎明的降臨,沒有等來破曉的天光,至少,他們在一起。
至少,他不是一個人在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