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蜷縮成一團,鼻腔内強烈的刺痛感逐漸蔓延開來,幾乎在幾秒後就占據所有感官,劇烈的痛楚席卷而至,沿着鼻梁開始向四周擴散。
他緊咬的牙關迸出一絲絲血迹,伴随着極力隐忍的低吼。
濃郁的血腥氣自喉頭不斷上湧,以及瘋狂流淌的鼻血,吳邪眯着眼睛,猩紅的視線令他無法看見任何景象,他等待着巨大的痛苦降臨。
耳畔聽到的聲音,隻有無盡的轟鳴。
這時,臉頰上有一兩滴溫熱的水珠垂落,從嘴角滲入齒間,分外的鹹澀,吳邪不由得卷起手指,想要用力的抓住什麼,但大腦的空白,并不能讓他凝聚出任何思緒。
他抵抗着撕裂般的疼痛,努力維持着意識的完整。
漸漸地,眼前的黑暗終于如霧霭般散去,吳邪擰到近乎發白的指節慢慢舒展開來,他嘗試着睜開眼,右手稍微一動就摸到旁邊放着的雪碧,拉環已經啟開。
吳邪撐着扶手緩慢的起身,臉頰的血痕早已被人擦拭幹淨,他小口的喝着雪碧,一轉頭,見到在一旁靜靜守着的身影。
她俯下身,正收拾散落一地的試管,似乎察覺到他的注視,停下動作擡頭回望着他,淺淺的笑道
“你醒了,有看見你需要的信息嗎。”
吳邪“嗯”一聲,木樂樂将空掉的試管扔進垃圾袋,走過來攙扶着他坐去窗台邊,探手打開窗戶鏽迹斑斑的鎖頭,有絲絲的涼風吹進來,将滿室的血腥氣沖淡許多。
現在是下午六點,昏黃的天際線燃燒着最後一片火燒雲,金燦燦的光線被染成紅橙色,在黑夜逼近的臨界點,可以眺望到遠處閃爍的霓虹燈,隻是白日煙霧迷離的西湖景色,已然湮沒在昏暗的夜色當中,十分模糊。
木樂樂用毯子蓋住吳邪的小腿,輕輕的幫他按摩着太陽穴。
一連喝掉兩罐碳酸飲料,吳邪被痛覺麻痹的神智逐漸複蘇,他扶着躺椅站起來,接過木樂樂遞來的熱毛巾,敷在臉上片刻再摘下。
氤氲的水汽沁入鼻内,很好的緩解了鼻粘膜内發酵的灼燒感,吳邪握住她微涼的手掌放在臉側,閉眼去感受着她體溫帶來的溫暖與真實。
隻有這樣,他才能快速從幻象的空洞中掙紮出來,擺脫虛實糾纏不明的界限,重新回到這世間。
“辛苦了。”
吳邪輕聲道。
她仍舊在笑,仿佛并不在意,帶着她獨有的些許俏皮,但吳邪看的清楚,這笑意沒有進入她的眼底,微紅的眼眶裡,籠罩着如煙般薄薄的清愁,淺淡至極,卻一直萦繞不散。
吳邪向她笑了笑,心底的歎息沒有出口,隻以輕松的語氣問道:“去北京的機票定了嗎,這次多玩幾天再回來,讓胖子和秀秀帶你好好散散心。”
“後天的航班,這批的費洛蒙讀取完,你休息一兩個星期,等我回杭州再繼續,不然我放心不下你。”
木樂樂碰碰吳邪的指腹,示意他放開,待吳邪松手,她彎下腰撿起掉落在地的毛毯,抖掉上面的灰塵,疊好放回椅子上。
“好,都聽你的。”
吳邪笑的一如往常,像夜色裡倏然亮起的一束光,如此陽光而朝氣蓬勃的風貌,讓木樂樂恍惚了幾秒。
就像以前一樣。
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這瞬間,她怅惘的垂下眼眸,低頭緊緊的抱住了他。
——
這是一間地下臨時診所,空氣裡彌漫着經久不散的消毒水氣味,懸在頭頂的白熾燈光晃眼刺亮,設施極其簡便,一眼望去,隻能見到大面積的留白,好似殘缺的拼圖,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木樂樂沉默着浏覽完黑瞎子遞過來的iPad,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墨鏡反射出圓燈亮白的光束,以及她半邊處在白光燈下的側臉。
他看着木樂樂,笑道:“怎麼樣,是不是比恐怖片還刺激。”
平闆被随意放在桌面上,木樂樂搖搖頭,對他的說法不置可否。
“開始吧。”
沒有過多的言語,木樂樂直接進入正題,黑瞎子就笑,靠在沙發椅上的身影一動不動,注視着她的目光裡滿是興緻。
“決定了?不再猶豫一會?”
“沒什麼好猶豫的,注意事項你跟我說的很清楚。”
“你不怕他得知真相後會發瘋嗎,乖乖聽話不好?非要和他犟這一次,叛逆期的小女孩任性起來,一點都不可愛。”
木樂樂撇開和黑瞎子對望的視線,看向前方的白漆牆面,腦海裡一幕幕閃現着過去的畫面,是他忍受着劇痛,壓抑不住嘶吼出聲的畫面。
緊蹙的眉心好像一道漩渦,裡面承載着他忍耐數年從不宣之于口的苦難與辛酸。
想到這,木樂樂深呼吸一口氣,用大量入肺的新鮮氧氣,強行壓下内心不停翻湧的絞痛。
“瞎子,你和我師傅有這麼漫長的壽命,在這些年裡,你有沒有想要抓住過什麼。”
黑瞎子挑挑眉,兀自喝着手中的溫水,并不做回答。
她歎口氣:“可是我有啊,我有無論如何都想抓住的東西,你和我師傅的境界,我達不到,所以我隻是一個凡人,是人就會有欲望,有欲望就會有所求。”話語頓住,她眼神黯淡的如淵底般死寂,“他說他會變成自己最讨厭的人,我沒辦法拯救他,那我就陪着他,最起碼,他不會孤單。”
話裡存着淺薄的希冀,她揚起頭,直視着黑瞎子的眼睛:“這話或許說來煽情,但人總需要一些說服自己的理由,即使它很蹩腳,即使它聽上去會讓人發笑,可是,在你眼中看來庸俗無比的劇情,就是我人生想求的所有了。”
木樂樂笑着,笑的比燈光還要明亮,這笑裡卻藏着一絲微乎其微的輕顫,似被驟雨吹打的花葉,羸弱又堅韌的矗立着,不肯凋謝。
分針一格一格走過,黑瞎子罕見的收斂起玩笑神情,正色的看着她一言不發,像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你認真的?”
“比珍珠還真。”她笑道。
——
手術室裡,黑瞎子戴上橡膠手套,對她做術前最後的叮囑
“術後忌辛辣刺激的食物,别熬夜,好好修養,三天左右可以下床,一個星期後你就可以開始讀取費洛蒙了。”
“一個星期……時間能縮短點嗎。”
“随你,反正鼻子是你的,不過我要提醒你,你現在糟蹋身體産生的所有後果,到後面都會全部反噬回你自己身上,健康是個易耗品,你懂的吧。”
随着她輕而有力的點頭,黑瞎子對她鼻子進行消毒工作,取出麻醉劑抽入針管:“閉眼。”話落的同時,針頭紮進皮膚,木樂樂望着頭頂白晃晃的明燈,漸漸阖上雙眼。
——
手術結束,木樂樂被送入樓上的套房休養,黑瞎子從地下室走出地面,大門旁停着一輛黑色的商務車,車門外有個身影倚門而站,黑瞎子笑笑步行過去:“喲,稀客啊。”
解雨臣沒有搭理黑瞎子的調笑,眼光盯着某一層亮起的家居燈,目不轉睛。
瞳仁以往的從容之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濃重的沉色。
黑瞎子比個“萬事大吉”的手勢,指指樓層的方向:“我辦事你放心,人好好的,等會胖子就到。”
随後是不輕不重的一聲歎息,解雨臣按掉亮着許久的手機屏幕,在顯示屏熄滅之前,黑瞎子看到界面停留在吳邪的頭像上,隻是消息欄空空如也,顯然解雨臣有原本想發送的内容,卻不知為何沒有發出。
黑瞎子何其聰明,立即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與解雨臣同樣靠在門邊,逆着風向點燃一根煙,他叼着煙,吐字有些不清道
“吳邪早就嗅到這丫頭是他的同類,但他還是選擇了黎簇,你猜這是為什麼。”
沉寂良久的解雨臣,終于出聲
“你都知道,卻不阻止?”
“蛇毒的劑量太大,光靠吳邪一個人讀取,他身體承受不住,況且,命運嘛,總會向着它該行進的軌迹發生,你看吳邪千方百計的想阻攔這丫頭入局,有用嗎?沒用的。”
“你這話說的,倒不像你一貫的作風。”
“可能人老了,看不得這些凄凄慘慘的愛情故事。”黑瞎子看着暮色将傾的暗沉天色,轉頭向解雨臣道:“花兒爺今天這麼有空,跟我在冷風口聊個半天,要不等我收攤約個飯?”
“沒空,走了。”
“是吳邪叫你來的吧。”
解雨臣正要離開的背影忽而一頓,停在半道上,沒有回話。
黑瞎子上前一步搭住他的肩膀,會心的笑了笑:“你看,咱倆是一類人,你也知道,你也不阻止。”說着啧啧一聲:“年輕真好啊,敢愛敢恨的。”
“我隻是覺得不必多此一舉。”
“行行行,解老闆說什麼是什麼,前面胡同有家蒼蠅館子,味兒還不錯,邊吃邊說呗,這頓我請,别在這兒幹站着了,風還挺冷。”
——
胖子是事後得知的消息,他憋着一肚子罵娘的話匆匆趕到地方。
彼時天色已經大暗,房間昏沉的不像話,唯一光源隻有落地窗透進的幽幽月光,胖子鐵青着臉擰開房門,就見木樂樂正靜靜地躺在床上,消瘦的身形被棉被裹着,顯得她本就憔悴的身量更加孱弱。
借着細微的光線,可以看見她鼻梁上纏繞的繃帶,眼下烏青一片,是多日沒有好好休息的緣故,削骨般的臉廓棱角尖利,和記憶裡明麗活潑的模樣判若兩人。
胖子一時愣在原地,滿腹牢騷全都硬生生梗在胸口,再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