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博士搖搖頭,“小店店小,今年新釀的乾和葡萄除了貢上宮裡的,當前隻有榮記酒樓有,不過京都本地的新豐酒、郎官清小店管夠,郎君可有偏好的。”
汝陽心中憋悶,若她現在好好的,别說夜探榮記,直接去要今年頭一茬的貢酒也非難事。
“那人喝的是什麼,給我上同樣的便好。”汝陽指向前頭引起她饞蟲的食客。
酒博士正要應好,回頭看了看,再次為難道,“那位客官是老主顧,喝的是我家私釀的普通綠醅,今日也全在他那兒處了。”
汝陽兩次碰壁,她仔細看了那人一眼,人高馬大,容色狠戾,一看就是多年從戎之人,保不齊還是個小将,汝陽看了看自己保養精細的雙手,憤憤道,“就上新豐酒。”
“好嘞!”
一碗兩碗黃酒下肚,實不相瞞,汝陽看着那小将越看越不順眼,夜燭聯姻自己無法阻止,坊門關閉自己更不可能踹它一腳,乾和葡萄喝不到也就算了,現在連一個普通食客所飲她都隻能在一邊眼饞……
頭頂落下一道陰影,汝陽擡起頭去,诶,這人怎麼坐她對面了?
“‘小郎君’為何頻頻瞪我,可是在下何時無意冒犯?”此人看着粗糙,一張口卻是一副穩妥腔調,極有條理不弱書生,讓汝陽甚至一時懷疑先前有所錯判。
汝陽敲敲他手中的壇子,直言道,“這壇酒全被你喝去了,你說我能高興嗎?”
汝陽一字一句,極其認真道,仿若自己要不到的不是一壇普通家釀,而是千裡江山。
吳卞愣了愣,下意識将酒壇往汝陽那兒推去,失笑道,“不過是普通綠醅,‘小郎君’豪爽之人,這一壇就當在下送你的。”
汝陽微怔,沒想到此人如此好說話,一時滿身的幽怨也散了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新豐酒往前遞了遞,“不白喝你的。”
後世汝陽登基之後,向子女講起用人之道,總會想起自己是如何收服手下第一枚大将吳卞,不得不感慨,她确實有幾分帝王運道在身。
莫名其妙地尋到此處,莫名其妙地遇到此人,莫名其妙換酒而飲,二人也便攀談起來。
吳卞:“在下姓吳名卞,學過些武藝,現今在相府當府兵。”
汝陽險些嗆到,“咳,黃丞相府上?”
本朝雖是群相制度,但文臣中隐隐有以黃相為首的意思,未具體提及哪個丞相時,一般便是指黃相。
吳卞一臉你真博識的模樣,點了點頭,“正是。”
汝陽古怪道,“吳兄是剛進京尋的職吧。”
吳卞飲下一碗酒,“正是,兄台高才,竟知曉此事。”
“忘了介紹,我姓城名孺揚,與相府黃小郎君是知交,所以對相府有些了解。”汝陽解釋道。
令汝陽奇怪的是,自己已經擺出自己是黃煥知交,此人居然毫不緊張。
吳卞老神在在道,“城弟原是府上大朗知交,應也是個讀書士子,難怪一身‘書生文氣’。”
吳卞垂目拱了拱手,并不與汝陽對視。
汝陽趕忙扶上自己頭上的男子發帶——一切齊整,此人是怎麼看出自己的女子之身?
既是如此,汝陽也不客氣了,“吳兄可曾娶妻?”
吳卞不明所以,“已成家,家中小女剛過八歲。”
汝陽輕笑了聲,“我敬吳兄,帶着嫂夫人與侄女兒從燕然趕回,一路辛苦了。”
吳卞手中酒碗一頓,一張多少算得上兇神惡煞的臉出現在汝陽面前,他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噴灑在汝陽面上的鼻息肉卻暴露出了他的緊張。
嬌氣如汝陽嫌棄地把吳卞推了回去,吳卞的五官細瞧起來還算俊俏,實在是這周身氣勢過于兇煞,往那兒一杵,誰看不出來是個沙場上下來的。
汝陽抿了口綠醅,喝到口了後才知道這私釀确實一般,遠不及新豐酒,更不提河東貢來的乾和葡萄酒。
見汝陽這副做派,吳卞将手支在木桌上,眼看又想站起質問汝陽。
“诶,吳兄急什麼,這柄鳳钗也值點錢,就送與嫂夫人了。”汝陽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柄純金鳳钗,在木桌下塞到吳卞身邊。
吳卞收了鳳钗,知道眼前這位女扮男裝的娘子并無惡意,方才放軟了語氣,低聲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明德十二年,燕然大勝,這是先帝對北戎第一回不用葉家軍打的勝仗,故而大賞有功兵卒,賞賜涉及方方面面,包括四季常服八套。”汝陽緩道。
這是明德帝最大手筆的一回,她前後幾乎跑斷了腿,方才讓她那父皇答應過了此事,其中所有賞賜她都親眼看過,務必不許有人中飽私囊,将明德帝好不容易放寬的手筆拿去中飽私囊。
也就是那時得罪了些人,後頭一直叫嚣送她與北戎和親,其中跳的最歡的便有皇後母家一脈,可惜新帝一上任便對舊外戚動刀,害的她都沒有親自出手的機會。
吳卞認真地打量眼前的小娘子,手中鳳钗并非凡物,能夠認出四年前聖賜之物,更非普通人士。
吳卞:“城弟到底是何人?”
汝陽莞爾一笑,“黃小郎君知交。”
“吳兄此番入京,與黃相有關?”汝陽猜測道,“不日吳兄便會與黃相有所關聯,所以不怕我一個相府世交拆穿?”
“讓我猜猜,武官與文官的那點事嘛……”汝陽話止,挑眉看向吳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