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文/枕風睡野
秋風瑟瑟,寒霜忽至,十月裡的京城總是格外冷。
窗外的半方天空陰沉沉的,蒙上了霧氣,院子裡剛移栽的海棠已經漸漸衰敗,落了一地的枝葉花苞。
北地的海棠到底是無法在京城存活的。
葉嬌娘望着灰色的天空,突然猛烈的咳了起來,屋子裡伺候的丫鬟有序的忙了起來,淡淡的血腥味從濃烈的熏香中擠出,而後又迅速被刺鼻的藥味掩蓋。
“姑娘,該喝藥了。”
手中染了血的帕子被接走,侍女恭敬的端着藥碗,連同掩味兒的蜜餞都已經備好,葉嬌娘漫不經心的收回視線,突然覺得這樣很累。
許是時間過去的太久,又或許是回憶太過痛苦,她有好多東西都已記不大清了,隻不過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最喜歡的依舊是北地的海棠花。
但她從來都沒再敢回去過。
十三歲那年,蠻人撕毀協議入侵大祁,繞過北海關一路向北,在安義縣掀起了一場屠殺,幸存者寥寥。
她數不清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該向哪裡走,隻記得一幕幕殘忍血腥的畫面,爹、娘、阿誠、杜鵑……似乎每走一步,都是向着地獄更近。
或許支撐她活下來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希望。
她相信那個記憶裡的少年會從戰場活着回來,擦掉她的每一滴眼淚,撫平她的每一道傷痕,擁她入懷娶她為妻。
為此她殺過蠻人、墜過山崖、躲過一次次追殺,手染鮮血身沾劇毒,捱過一日又一日。
而她什麼都沒能等回來,哪怕一具屍骨。
“阿姐,該喝藥了。”
一個中年男子接過藥碗,屈膝撐在輪椅前,熟稔的低頭吹涼了一匙藥,遞上來。
白底的直裾垂落在地,他卻渾不在意,葉嬌娘怔怔的望着直裾上的龍紋,恍惚間似是被鮮血淹沒,刺得她雙眼生疼。
“還是沒有消息嗎?”葉嬌娘躲開藥匙,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
男子手中的湯匙頓在空中,一滴黑色的藥汁沒入純白的直裾,他照常說道:“沈晝已經加派了人手,阿姐信不過我,總是能信得過他的,很快就會有消息。”
葉嬌娘的手心一點點變涼,望着窗外枯敗一地的北地海棠,擡手扶了扶發間的白玉簪。
“好,你回宮吧,”葉嬌娘笑了笑,說道,“楚相前日送了我幾隻花瓶,還有些點心,記得帶一些走,阿睿……一定要做一個好皇帝,像娘說的那樣。”
“阿姐……”祁睿有些無奈。
葉嬌娘徑自把藥灌了進去,朝他揚了揚下巴,順勢含進嘴裡一顆蜜餞。
甜膩與苦澀在舌尖沖撞,葉嬌娘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再次猛烈的咳了起來,黏膩的鮮血有些發苦,她想再含一顆蜜餞,卻已沒有了力氣。
葉嬌娘靠着椅背,望着窗外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來。
其實她早就知道結果,隻是一直不肯相信,所有人都願意陪着她一起做夢,小心翼翼不露一絲破綻。
她不願意再這樣下去了。
濃濃的疲憊感襲來,身上的力氣仿佛一瞬間全都抽空,葉嬌娘望着窗外的海棠,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一世,她已經等夠了。
.
院子裡的海棠又抽了新芽。
葉嬌娘捧着碗裡的藥出神,目光忍不住又落在那雙嬌嫩白皙的小手上,生怕下一刻又變得傷痕累累,那可是連宮廷秘藥都無法修複的疤痕。
這一日像是夢,見過了爹娘,見過了阿誠……更像是對她臨死前的饋贈。
寒冬剛過,北地的春天還殘留着些許冷意,葉嬌娘習慣性的坐在窗邊,托着手裡漸漸變涼的藥碗,似乎連吹進來的涼風都變得親切起來。
她是真的回來了嗎?
葉嬌娘想,哪怕這隻是一個夢,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