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樟扔下手裡的東西,大步向前扶住了三福的另一邊胳膊,将人扶到了聞非方才看診坐的方凳上。
吉嬸錘了錘自己的後腰,對着聞非說:“這孩子,今早一睡醒就非要鬧着來見你,說是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當面告訴你。我被鬧得沒辦法,就帶他來了。”
聞非也将目光從謝辰陽身上收回,快步向前走到三福跟前蹲下,伸手就要扒他的褲腿:“傷口有變化?我看看。”
三福的腿經過了剜肉祛毒,本就行動不便,更别說聞非的動作實在利索,稍不注意自己的褲腿就被撩到了膝蓋上。
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被人當衆撩開衣物的羞恥感讓三福的臉蹭得紅了個透。他扶着李樟的肩膀,用自己能動的另一條腿奮力往後跳就幾下,企圖遠離面前這位怪醫的魔爪,随後果不其然被強力鎮壓了。
鎮壓的來源除了他面前的聞非,竟然還有自家親娘和好兄弟。
隻見吉嬸和李樟一人抱着一條胳膊,把三福死死地按在方凳上,一副“聞大夫看完之前你别想動一根手指”的架勢。
傷口本就還疼得厲害,如今還被這樣按着檢查,多重刺激一起來,攪得三福簡直欲哭無淚。
聞非的動作靈敏,眨眼間便将原本纏在三福小腿上的麻布全部摘下,露出下面微微滲着液的傷口。
被晾在一邊的謝辰陽何曾試過這般無人問津的滋味,他朝聞非忙碌的背影瞪了好一會,終究還是敗下陣來,好奇地湊上前去。
聞非瘦削的手指好似靈動的銀針,在那少年的傷腿上跳動着,将日光縫進了傷口。
謝辰陽定睛一看,并非錯覺,那傷處間竟真的閃爍着一絲不同于皮肉的光澤。
這是……桑白線?
謝辰陽在太醫院的記檔裡有讀到過,據說民間有醫術高超者,研制出以麻縷或桑白皮揉撚成線,用以縫合嚴重創口的方法。據說這種縫合對醫者的手術要求極高,術後還須對傷患進行精細的看護,即便如此大費周章,最後傷口能否痊愈依舊是一場豪賭。
宮中貴人們嬌生慣養,根本用不上這種手法;而戰場兇險,有時戰事危急,兵将們即便受傷嚴重,大都輪不上這樣的醫治便離世而去,因此他從未親眼看過有醫者施展。
看眼前少年的傷口,針腳細密,原本翻飛的皮肉被牢牢得鎖回了應在之處,傷口比較淺的地方甚至已經開始長出泛着粉的肉芽,可見縫合傷口的人技藝之高深。
想到這裡,謝辰陽落到聞非身上的目光中,除了探究和興味,又多了幾分震撼和欣賞。
聞非的體溫本就低于常人,再加上今日從清早到中午她一直待在院子裡看診,手指此刻就像十根硬邦邦的冰棍,按在發熱紅腫的傷口邊上,愣是生出了一股既爽快又痛苦的刺感。
三福實在是受不住這種折磨,艱難地開口道:“聞……聞大夫,我真的沒事,您……您别看了……”
聞非充耳不聞,冷着臉将傷口檢查了一遍,又敷上新的藥膏和棉布後,才允許三福的腿回到褲子的遮擋下。
“你來找我,何事?”
“啊?哦!”三福本在狠狠地搓着自己的腿,聞言才想起了自己非要跑過來的目的。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目光卻蓦地落在了後面的謝辰陽身上,他張了張嘴,面露難色,忽而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說下去了。
聞非順着他的視線往後瞥了一眼,對三福說:“這位是鎮北軍的……”話到嘴邊,她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謝辰陽的真實官職,話鋒便一轉,“……的軍爺。你有話直說便可。”
結果她的話一出口,在場的另外三人均是一怔:“鎮北軍?!”
也不怪他們反應如此大。畢竟對于大涼州百姓來說,鎮北軍是将他們從戰亂之苦中解脫出來的神兵,治軍嚴明,從不參與勢力紛争。即便是在李隆十數年的壓迫治理下,鎮北軍也從未參與個中紛争糾葛,是百姓心中最為忠正英武的存在。
李樟想起自己剛剛阻攔謝辰陽的事情,更是一下子緊張地舌頭都打結了:“軍……軍爺,剛剛小人沖撞,請您千萬大人不記小人過啊!”
聞非啧的一聲,無奈地瞪了他一眼。謝辰陽有點好笑地擺擺手,示意三福說下去。
三福看了看聞非,又看了看謝辰陽,好似心有餘悸地開口說道:“那晚在碧雲峰上,除了天香樓的人,我還看到了别的東西。”
三福和李家兄弟上山的那晚,他半夜起身其實并非偶然,而且被吵醒的。
火傀草喜夜不喜陽,采藥人大都會在半夜上山,然後趁着太陽升起前的微光将藥草采下,所以晚上從碧雲峰上傳來人聲或者牲畜的腳步聲并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三福和李家兄弟平時夜宿的山洞就靠近崖邊,距離火傀草生長的地方很近,但地勢極為險要難行,一般隻有年輕機敏的采藥人才會來這個山洞歇息。
采藥人不甚講究,十來歲的少年更是直接躺地上就能睡。三福一開始被嘈雜的腳步聲和吆喝聲吵醒的時候,并不當一回事,隻是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直到他明顯感覺到自己身下的山體傳來一下一下沉重的車馬踏過的聲音,他才疑惑地爬了起來。
三福剛剛走到洞口,便被崖底小道滿滿的火光和數十個彪形大漢給吓得後退一步。他定睛一看,那些人手中還都拿着寒光凜凜的兵器,看着不像過路的商戶,倒像是押解什麼貴重寶物似的。
他心下又驚又疑,正欲探頭看清楚點,卻被遠處柳湖方向突如其來的一陣白光給晃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