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朣朣,’黎曦姐姐用力抱住我,隔了很久才将我放開。
她轉身想牽我的手,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倒下去。
‘姐姐!’
艾琳滑步到她身後,将人扶住。
她掌心牢牢卡住姐姐手腕,靜靜感受片刻,低聲告訴我,‘黎曦小姐體力透支,她需要進休養艙,在此之前,我先送你回去。’
我搖頭,‘姐姐身體要緊,我自己可以回去。’
艾琳沒說什麼,點點頭,抱着人離開。
滴滴——門口的顯示屏更新了一頁數據。
我扭頭,是姐姐的訓練目表。
從昨天到現在,排得滿滿當當,每項評定都是優。
對比自己在老宅的成績,連良都少得可憐。
我怔怔回頭,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不想回去。
我抱着保溫盒,四處溜達。
這裡的牆壁整面皆由水族箱改造而成,成群的燈塔水母在裡面遊來遊去。
蓬蓬的腦袋看起來好像果凍布丁啊,裡面關着的小章魚就像果凍裡鑲嵌的草莓。
我舔了舔唇。
‘黎朣小姐,’艾琳突然出現在身後,‘你要去看望黎曦小姐嗎?’
我驚訝回頭,‘真奇怪,你這麼快就找到我啦?’
艾琳緩緩眨了下眼睛,我以為她不會回應,沒想到過了片刻,她竟然開了口,‘我的眼睛無處不在。’
什麼神神道道的,聽不懂。
她蹲身抱起我,‘我帶您去找黎曦小姐,您的雞湯還沒帶給她。’
我抱住艾琳脖子,默不作聲使力摁了摁。
沒感覺錯,她脖頸交界處是空心的。
我悄悄觀察她,仔細打量着艾琳的神情。
直到眼睛泛酸,也沒發覺什麼異樣。
我垂眸打了個哈欠,忽然意識到什麼。
艾琳有眨過眼睛嗎?
到了。
銀色金屬門打開,艾琳将我放到地上。
顧不得許多,我抱着保溫盒,匆匆跑進房間。
黎曦手上插着管子,額頭連着一個小極片,正在閉目養神。
聽見動靜,她不耐擡眼,神情戒備兇狠,觸及到我身上時,蓦然柔和軟化。
‘朣朣?怎麼過來了。’
我勾起唇角,擡了擡懷裡護了一路的保溫盒,‘雞湯,姐姐還沒嘗過呢,口感鮮甜醇厚,你一定會喜歡的!’
艾琳抽出保溫盒底部,重新拆組成鋼碗和鋼筷,舀了半碗雞湯給她。
黎曦瞥了眼艾琳,嘴角彎起一抹笑,未插管的手小心翼翼接過,慢慢抿了一口。
‘确實好甜,’她擡眸,在我期待的眼神下,又淺淺喝了幾口。
‘我就說吧,我還給你留了好多呢,多虧艾琳提醒我給你也帶一份,’我捧着臉頰,笑嘻嘻的,‘姐姐每天這麼勞累,就該好好補一補才行!’
我取走她手中空了的碗,活力滿滿地轉身要再盛一碗,總算找到事做了。
盯着妹妹充滿幹勁的背影,黎曦欲言又止。
她複又擡眼,眼神漫不經心遞向旁邊。
艾琳站在不遠處,雙手交握腹前,保持着淺淺微笑,甚至後退了一步,完全看不懂眼色。
‘艾琳說了,你這個情況,就該喝點雞湯好好補一補,你看,臉色都比剛剛紅潤了不少!
‘來,姐姐,再來一碗。’
頂着妹妹亮晶晶的視線,黎曦默了默,擡手接過來,打算淺嘗一口就放下。
她吸了口氣,就一口,嘴唇緩緩碰到碗沿,有一下沒一下小口啜着。
剛要放下碗,嗓子裡忽然漫上鑽心的癢意,黎曦眉頭動了動,沒忍住,壓抑着輕輕咳了聲。
隻是這一旦開了閘,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她胸腔震動,手抖之下,又嗆入幾口,整個人都迅速紅了幾番,不隻是憋的。
碗被打翻,微燙的湯水打濕被單,糜爛的甜味在空氣中四散開來。
‘姐姐!’我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掀開被子,防止進一步燙傷。
我捧住她的左手,望着通紅的手背,也跟着紅了眼。
黎曦弓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她擺着手似乎想回頭,剛剛起身又咳個不停。
掙動間輸液管脫落,殷紅血珠争先恐後冒出。
‘我……咳咳咳……’黎曦握緊妹妹的手,‘艾……琳……是,是博士,她,她不安好心!
‘咳,咳咳咳……’
身子越勾越下,咳得過于用力,噗通一聲,黎曦滾落下床,想爬起來,失敗了,一個脫力再次暈了過去。
‘姐!’我白了臉,連忙奔過去将她扶起,恨恨瞪向一旁觀望的艾琳。
艾琳雙手抱臂,悠悠踱過來。
她上前攥住黎曦衣領,輕松将人拎起。
離開前回頭,勾唇,目如死水的眼中倒映着我驚恐的面容。
‘抱歉,我忘了黎曦小姐對雞禽嚴重過敏。’
空氣焦灼而稀薄。
不久前的記憶卷土重來,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助的夜晚,弱小所以隻能受人擺布的滋味。
那種懦弱憎惡的情緒如影随形陰魂不散,粘稠而沉悶地裹纏着我,向着深淵,向着未知處,不停下墜。
惡意扭曲編織成牢籠,像那夜的牆一樣無邊無際,從四面八方将我困住。
而局外人冷眼,看我像隻老鼠一樣在裡面無用功掙紮。
我捂着胸口大喘起來,冷汗淋漓。
四肢控制不住地發抖,恐懼,悔恨,後怕……
又被戲耍了,輕而易舉就中了她的圈套。
我真蠢,怎麼就相信艾琳了呢。
突如其來的軟化不是友好的象征,隻是另一個陰謀醞釀的信号。
她怎麼可能會這麼好心。
她是想警告我。
警告什麼?
遠離黎曦。
姐姐三番五次地累倒,都是因為我。
今天又再次被我連累,都是我害的。
艾琳是博士的人,真正想警告我的,是博士。
我如條擱淺的魚,大口大口呼吸着,翻身不得。
我再也不要看到跟雞禽有關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