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一次,他的情緒從頭到尾都是平靜的。
夢境自他們進來開始就是那樣一片無邊無際的雲海,到現在還是那片雲海,安安穩穩,死水無波。
“我還是有幾個問題。”到了這份上,兩個人後面的軌迹差不多都确定了的時候白纨突然就不慌不忙了。
反正他殺了麒麟之後在天上人的監視下他可能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倒不如把想知道的事情問清楚。
“伊絲紮達的那尊雕像,塑的是你嗎?”
“我許久沒去過伊絲紮達了,不知道雕像還是不是原先那座。”麒麟說着剛好将他的記憶翻到了有關那尊雕像的位置,“夢官大人指的如果是我記憶中的雕像的話我必須提醒大人一句。”
麒麟幽幽地擡頭看着白纨,金色的眼睛裡有更多的疑惑。
“我剛剛發現我的記憶有許多對不上的位置,許是被人修改過。”
“你不是都忘了嗎?怎麼……”白纨聞言也覺得奇怪,他跟在夢境裡看得是一個走馬觀花,很多地方都跳過去了,沒有麒麟現在等他下決斷時慢慢翻看來的仔細。
他當時在記憶裡怎麼沒有察覺任何問題?
“情緒不對。”麒麟隔着漫長的時間重新品嘗那些記憶中包含的情緒,他發現他之前每一次死亡時的感覺都是溫暖的,好像是借由死亡作為一種手段落到了一個最溫柔的懷抱中,偷了一點點的溫度 聊以慰藉。
可是他最後一次閉眼的時候,他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心裡最重要的一塊,落下來時就沒有再被那個懷抱接住,隻能生硬地摔在地上。
還有很多次,他記憶中的上一段是在與祂說話,到下一句話時他的情緒卻都拐了個彎,跟上一句話時的情緒完全不一樣了。
麒麟自認自己不算一個陰晴不定的人,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隻情緒穩定的小狗,不會在一句話的時間裡就情緒大變。
如果真的出現了這種情況,那他隻能判斷為修剪他記憶的人手段實在是太過高超了。
以至于晃眼一看根本看不出來不對,隻有他完完全全地去回顧他記憶裡的情緒時他才感覺到割裂。
“你的記憶裡有什麼需要祂這樣隐藏的?”
麒麟沒有回答白纨,他垂着眸,愣愣的,白發在若隐若現的因果線的牽連下輕輕飄蕩,金紅色的逆鱗照的他多了幾分血色,好像突然有了人味。
“不知道。”夢境裡面沒有風,因果線卻小心翼翼地打着顫,好像是被麒麟剛剛蘇醒的心跳驚到,也就跟着跳了起來,“應該是重要的東西,但是我忘記了。”
白纨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反正麒麟的記憶裡細節部分是真是假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又不能靠着記憶再造一個麒麟。
于是也就不再糾結,立刻問了下一個問題:
“巨鹿是什麼?”
麒麟搖了搖頭,似乎是借着搖頭把滿腦子混亂的情緒也晃了出去:“是我。”
有點驚悚,但是可以想象……
見白纨愣住,麒麟又補充了一句:“準确地說,巨鹿應該是我的原形軀殼我的軀殼和魂體一直都是分開的,軀殼化作巨鹿,魂體與輪回相連。”
“那……”
“巨鹿獸有點像一雙不受我控制的眼睛,他看不到任何我想看到的,隻能讓我看到一些我沒有興趣的東西。”
白纨有些無奈,腹诽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并不知道你到底想看什麼?他畢竟隻是一個殼子……”
“那巨鹿獸為什麼會有塑像?”
麒麟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越過白纨,遙遙地與當年的自己和撒潑的巨鹿對視了一眼,然後更加無語的收回視線,眼裡的活人氣都變得更淡了些。
“因為它是一隻野獸,喜歡亂跑,見到的人多,又被祂用定了形,随意給了些好能力,跑的地方多了,就被記住了,然後有了塑像。”
他僵硬地笑了一下,語氣裡是滿是對曾經的自己的批鬥。
“這種跟原身長得一模一樣的雕像就專門用來騙失憶的我這種腦袋不跟着身體長的小孩。”
……乍一看,還确實是這樣沒錯。
白纨感覺自己好像找不出來什麼可以問的了,拖延了這麼久的時間,做了這麼久的心理建設最終還是來到了最後一步。
越王城再一次應召出現在白纨的手中,化作了一把長劍,白纨幾乎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越王城上才能勉強站起。
麒麟端坐在原地,金紅色的逆鱗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白纨眼睛生疼,幾乎到了睜不開眼睛去看的地步。
他微微合眼緩解這種刺痛感,卻怎麼樣都緩解不了,他睜不開眼,下不去手,于是沒有辦法用自己的東西殺死自己的麒麟主撞上了他手中持着的長劍。
越王城血淋淋地将那一整塊逆鱗擊碎,碎片裹着越王城,一路攀附到了白纨的手上,幾乎要連着他的手臂一起切碎,最終卻也隻是意猶未盡地斬斷了一絲越王城的筆鋒,讓它被白纨輕松地從那個血窟窿裡面抽出來,然後帶着剩餘的力道,一氣呵成斬碎了夢境。
麒麟的金色瞳孔裡光華流轉,是他在黑暗的地底看過一萬次的輪回的沙碩。
終于,他作為這個沙漏的玻璃罩子,就那樣毫不在意地碎掉了,玻璃罩子也在碎掉的那一刻短暫地自由,随之永遠地失去了意識。
白纨在夢境碎裂的瞬間就回到了自己的軀殼裡,收回了所有的分身,正準備面對可能會來到的天罰,卻突然發現他當時倉促支撐起來的領域好像……也碎掉了。
而那個領域外,是巨野上的人們唯一的生命,伊絲紮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