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西州下了2023年的第一場雪,窗外松樹青綠,松枝上堆散着些白皚皚的雪。清寂一片。
齊疆是每兩周放一次假,上完周五上午的課就能回家了。所以每逢單周都是由祝春知負責照顧齊琇。
因為祝春知今天要加班,所以早早地讓齊疆接妹妹回家。
而她自己則是去看望過祝如敬後,一整個下午都浸在辦公室裡忙一項課題。待她尋摸到手機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
看到了二十分鐘前齊疆給她發來的消息:【吃餃子嗎?】
祝春知一隻胳膊杵在紅木桌面上,單手回撥的電話被瞬間接起。
“喂。”齊疆的聲音小小的,好像在顫抖。
祝春知沒料到對方會這麼快接起,另一隻攥着鋼筆的手停頓,頭側歪出小角度,問:“在哪兒?”
“門口。”
什麼啊,傻了嗎。祝春知順手打開天氣頁面查看,零下六度。
起身時順手将座椅擺整齊,拿了外套出門。
教學樓外平風凜冽,且沒有什麼遮攔,于是那個穿着白灰色羽絨服的高挑身影在夜色與雪色之中便更加入眼。
走近了,祝春知看到站在燈光下的人鼻尖和耳朵被凍得通紅。戴着此前自己帶她去醫院配的透明框的輕薄眼鏡,鏡片之下那雙平靜的琉璃湖泊似在流動,平白能令人憐惜。
去配眼鏡時那位店員一直在說着齊疆戴那副玫瑰金的透明平光眼鏡好看,祝春知一看,果然,鏡框襯得她整個人透着股慵懶和清貴。
于是選了個簡單的透明框,戴到她耳間,低低地說了句:“這樣不好看些。”
可卻還是好看的。
眼下齊疆自僵硬的雙手間托出個保溫飯盒來,“想着你要加班可能還沒吃飯,粉絲雞蛋餡兒的,你嘗嘗。”
祝春知接了過來,本來想說“不用這樣的”,畢竟自己也不是存的多偉正的心思。
可她轉念間将話語吞下。冬至日被人惦念的感覺還不錯。
從灰錦緞的貂皮大衣内袋中掏出支玫瑰包裝印花的護手霜遞給齊疆,面無表情地問她:“怎麼不多打幾個電話。”
“感覺你應該是在忙。”齊疆慌忙将帶着涼意的管體承納進手心,但被凍僵的手動作有些費力。
“接電話的時間還是有的。”祝春知見她忙手忙腳慌了半天,重新拿回護手霜,用修長的手指單手擰開蓋,在她手背擠了些白色膏體,目光卻看向遠處灰山白雪,“不要傻等。”
這冬天,可真冷啊。真令人讨厭。
“知道了。”齊疆另一手将護手霜塗抹開,聲音仍如蚊蚋。
“你吃過了嗎?”
“嗯。”
“那我先拿進去了啊,我還得一個小時,你先回去。”祝春知将護手霜蓋子旋緊,塞進了齊疆的羽絨服口袋中,“留着用,别凍傷了。”聲音輕之又輕。
“好。”齊疆溫吞吞應着。
祝春知腳踏在覆了層雪的地闆上邁出個十餘步,轉身擡高了手中的飯盒,高聲道:“謝謝。”
齊疆一闆一眼地答:“不客氣。”
餃子皮有一部分是三色的,應該是混進了南瓜汁和火龍果汁碾的面皮。一個個圓潤流暢,品相非常好,看着便是用了不少時間和心思。還貼心地附了醋袋。
祝春知仔細嘗着,齊疆的廚藝稱得上是進步飛躍了。
等她再次走出教學樓的大門時,齊疆居然還等在門外。
祝春知的腳步變得沉重,面色也沉下來,她竟然又在風雪中等了她一個小時。
齊疆本是笑容滿面等着的,卻見那個玉質冰肌,頭發挽起低髻的人斂藏着怒氣向自己走近。
“剛才沒答應我早點回去嗎?”
齊疆沉默,覺得自己應的是“别凍傷了”這一句,可她不敢同祝春知頂嘴。
“腦子裡在想什麼?齊琇那麼小,放她一個人在家那麼久你也敢放心?”
祝春知覺得自己卻更像是以齊琇為借口,掩飾着中間這一個小時她承受不起的等待。
“家裡的門已經鎖好了,你不用擔心。”雖說齊琇此前早已習慣這樣的日子,但自己也确實沒站在僅有幾歲的妹妹的角度考慮問題。
“萬一她出了什麼事你追悔莫及。”祝春知眼神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就那一眼,令齊疆刺骨錐心。
好像确實是熱切過了頭。齊疆懊惱。
當晚齊疆在祝春知審視的眼神中慌亂地掏出張卷子,是老師發的高三語文聯考卷,讓練練手。
又把那副眼鏡摘下了。
“怎麼不戴眼鏡?”
“上課的時候戴。”
祝春知點點頭,而後問道:“多少分鐘?”
“不寫作文的話90分鐘?”
祝春知低頭看着手中的文獻資料,淡淡道:“寫吧。”
對答案時,齊疆的筆在一個文言實詞上打着圈。
祝春知俯身過來看了一眼,“這不會?”
“……”
“‘苟’都不會翻譯?
齊疆張大了嘴巴,有些無措道:“……啊?”
雖然知道她說的是gou這個音,可第一反應卻是她說“狗都不會翻譯”。
祝春知還是頭一回見到齊疆這樣呆愣的表情,反應過來後臉上表情也不再能繃住,無奈笑着說:“沒有說你是狗。”
“哦……”
“所以會嗎?”
齊疆搖頭。
好吧。這隻小狗确實不會翻譯。
祝春知随手翻開一旁的背誦小冊子,指着書中的一行字,“赤壁賦中‘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是‘如果’的意思。”
齊疆頭伏得低低的,用水筆将釋義注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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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5點,齊疆擰開了書桌旁的燈。按着學習計劃背英語單詞和作文素材。
她并不是對成績全然無所謂的。先故意考倒數再正常發揮的操作她就試過那麼一次,可她再想要更進個階層卻怎麼也到不了了,于是全然潰敗放棄。
之後幾次的倒數,有那麼點兒和命運做無力且自大的抵抗的意味。
可再次遇見祝春知後,那點自大蕩然無存。盛滿心的是低埃。
下午三點鐘,齊疆領着齊琇打算去附近的商超一趟。在微信上問着祝春知有沒有什麼要帶的。
祝春知沒回,幾分鐘後走下了樓,“一起去吧。”
院裡前些天就停了輛白色奔馳,祝春知卻很少開。況且家離超市并不遠。
雪昨夜就已停了,薄薄的一層,到下午路面上不見任何白影。
齊疆牽着齊琇的手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望祝春知。
淺綠與黑色交織的羊絨圍巾圍着面,那人美得跟用新雪砌出來的雕塑似的。左手腕戴的銀镯起落間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