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疆的錢夾上次替祝春知拿東西時掉在了二樓她的房間内。
祝春知蹲身翻看時,裡面放着張舊損的男人的照片,從背影來判斷,大約三十來歲,鬓角利落幹淨,穿着件款黑色大衣,在紛飛冬雪中邁步向前。氣度非凡。
是能夠讓人一見傾心的類型。
祝春知記起在陵梧高中的校園内,她仿佛見到過那個背影。在那人拐彎路過竹林時,在綠影罅隙間透出張清俊的臉來。
第二天清早的時候,擡擡手喚來齊琇,讓她把錢夾還給齊疆。
晚飯時,祝春知在齊疆在廚房做飯的時候,敲了兩下門框,緩慢踱步到她身旁。
“有喜歡的人了嗎?”祝春知問得很刻意,用啃咬蘋果的咀嚼動作掩飾着。
齊疆手下動作停滞了,剛洗好的盛菜的瓷盤墜地,發出十分清亮的聲音。
她慌張蹲下身去撿拾碎瓷,不做聲。
祝春知丢下咬了兩口的蘋果,跟着俯身去撿的時候,發絲掠過齊疆的鼻尖,令齊疆的呼吸停滞了。
“怎麼不回答?”祝春知的聲音溫柔極了。
齊疆以為自己是又令她發現了什麼端倪,身後的冷汗順沿着脊背骨落下,手心捧滿了一片片尖尖的白瓷,“沒有。”
“怎麼走神了,”祝春知不知道齊疆此時正在想着什麼,竟然指尖用力去捏着薄薄的瓷片,“伸開。”
齊疆伸開手指,幸而沒出血。
祝春知将碎瓷用透明的垃圾袋包裹了好幾層裝進垃圾袋内,又覆了張紙條貼上去提示内有碎瓷。
“真的沒有嗎?”
“真沒有,”齊疆的心髒被揪住,終于還是緩慢而艱難地叫了句,“姐。”
祝春知點頭,“沒有就好。”
你想要的是這個嗎?要永久剝奪我喊你姐姐的權利?
齊疆看着她明顯松動的神色,垂下頭掩起苦笑。
我會藏好的。齊疆遠望着她離開的背影。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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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知年前又去療養院待了三四天,覺得祝如敬的身體狀态較之前好了一些。
小姨的家人來時,祝春知這個一直在出錢出力的,倒又成了外人。
她坐在走廊裡削着一隻蘋果,聽祝如敬的兒女殷殷切切。
将病房門關得更嚴實些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齊琇甜絲絲的聲音從語音中透過來,添了許多的太陽和空氣,“姐,記得早點回來哦,我和我姐姐都在等着你。”
“好。”回複言語簡短,隻有祝春知知道那聲好是溺水之人的救生衣。
祝如敬的兒子女兒們走後的晚上,病房裡又來了一人。
那人年歲約摸四十幾歲,妝容雖淡卻精緻利落,戴着翡翠玉镯的手伸着,要借些力。
祝春知起身扶着她的胳膊,低聲道:“您來了。”
“她怎麼樣?”
“白天精神好很多,剛才吃了藥睡下了。”
“好……好。”那名女子慢慢地坐下,神情好似有些沮喪。
祝春知也隻是見過她三次,第一次是在祝如敬珍藏的主編纂人為曾臨的《西州金石錄》書籍中,裡面夾着張笑容明媚的女孩的照片。
後來在祝如敬的婚禮現場祝春知也見過她。
曾臨看向祝如敬時眼裡的那些溫存與哀痛,天地也不可說是親人。
祝春知打小在古籍的浸潤中長大,想來也是承了眼前這位的光。
她們兩個坐在一起時,如被沉悶地鎖在箱奁中的古玉。
“一定能在這世上許久吧,她還沒能夠深入漠北的遺址,她還有許多遺憾。”
手帕随意擱在腿上,女子的淚落到翠綠錦緞的綢面上,語氣中添了些埋怨,“我也還有許多遺憾呢,如敬。”
她隔窗遙望,低聲的語如河水漫淌,“陪我去曬曬太陽去,如敬。”
“方便的話幫我交給她吧,我們沒能做到,”臨走前,曾臨将一封信交給祝春知,“但你是,要惜取眼前人,惜取好時光。”
她離開後,祝春知垂頭看,古舊的信封封面上寫着娟秀的八個字:莫添遺憾,莫負春日。
她将信攥得緊緊的,心内卻無人可想。無人陪她共度春日,無人訴她春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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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晚上,祝春知在祝明貞的強烈要求下回家過了年。還聽從祝明貞的囑咐,開了那輛能裝點門面的白色立标奔馳。
張家是兩廳三室的布置,另外一間一直被用作書房,哪裡還有她祝春知這個“外人”的位置。
所以說,祝春知厭惡極了過年。更甚的說法,厭惡見到那些所謂的家人和親戚。
祝明貞不以為意,“書房的椅子攤開不就是床嗎。”
媽媽,你是說那個狹窄的平方天地是我的床,是我該為之安心的港灣嗎?
祝春知扭過頭去,心内無聲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