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年夜飯未上桌前,沙發椅上,來客千姿百态地躺着,沒有個正形。
“叔,wifi密碼是啥啊。”一個腦滿腸肥的男孩有些邪氣地問着,根本沒把長輩放在眼裡的态度。
早年張靖田生意做得極響亮時,也算是顯赫過,在以他為中心的方圓十裡呼風喚雨。如今在客廳中被小兒呼來喚去,庸庸碌碌而無為。
張靖田卻不以為意,熱情地過去低聲輕囑。
沒人知道他那些債是怎麼還清的。
廚房裡,祝春知在一旁擇着小青菜,祝明貞啧啧不休地抱怨着張靖田買回來的帝王蟹不新鮮。一邊又說張霁的成績爛得是沒救了,上多少補習班都沒用。
祝春知覺得自己得病了,每逢在遠處聽到祝明貞的聲音,就疑心她是不是在說自己,在指責自己。
會不會在背後說自己不識好歹沒傍住趙家,又或者說自己恬不知恥跟一個女人在一起。
她怕極了,心内惶惶不安。
這種懷疑不是沒有依據的,張霁曾經對着她小聲告狀道:“媽說你不來家看,不管她。”
那時候祝春知面色上平靜無波,心内卻聲聲句句都是對祝明貞的聲讨。
憑什麼要去管你,你何時管過我?
這一會兒,祝明貞讓祝春知将餐具備齊,又讓她再去将珍藏的紅酒拿來,嫌棄已拿出來的酒不上檔次。
在愛面子這一點上,祝明貞和張靖田可謂是天生一對的戀人。
見祝春知的動作細緻卻緩慢,祝明貞又将在她攘到一邊,縱然祝春知早已習慣,可此刻仍止不住腦内的空想與發瘋。
“怎麼,我就這樣讓你生厭嗎?”她真想這樣問一問。
祝春知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可要是有端倪,張靖田那樣的性子是不可能容她到現在的。
對剛生下來的小嬰兒不聞不問,隻有祝明貞鋼鐵鑄就的心腸才能做到這般。
祝明貞對她的怨恨簡直無根無由,那麼恨我,又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是認知的局限或是對命運的妥協?
可無論哪樣,承受這一切的都不該是我。
想起這樣的人生,祝春知輕笑。
“笑什麼?”祝明貞用濕哒哒的兩根手指拎起祝春知的潔白絨衣外套的右肩,“你先出去。”
祝春知頓覺剛被她捏起來的部分滾了硫水般灼烈,刺鼻,且令人難以接受。
祝明貞,不要碰我。
不要用你牽着祝守拙的小兒子的手碰我。
祝春知默不作聲地走到衛生間内,褪去了那件右肩黏了兩指水漬的外套,看向鏡中的自己,嘲弄地笑笑,“這是做什麼呢?祝春知?那麼厭棄自己的生命,為什麼不去死?
張靖田那聲名遠揚的出軌,在娘家親戚間沸沸揚揚。
祝春知從平京回來給他解決麻煩事兒的時候,趙瀾争也跟着,卻讓她看見了自己最為狼狽的生活狀态。
祝春知聽說張靖田從賓館二樓跳下來的時候傷到了腿,那時屋内的黑雲滾滾沖天漫出。
張靖田半露着紅色保暖褲,一隻手拎着自己的外褲和腰帶,另一手扶着窗框從二樓一躍而下,也沒去管身後衣衫不整的女人,正費力地在地上攀爬。
後來那個女人死于濃煙之中,張靖田被警方帶去接受調查時,頭伏得極低。
火災的結論是樓下違規私接亂拉電線,可笑啊,張靖田的赫赫英明毀于一根亂拉的飛線裡。
祝明貞并非對此毫不知情的。不過她心中向來能裝事兒,裝得下戀人,承得下秘聞,吞得下自己和丈夫的雙雙出軌。
甭管是什麼,她總是有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本事。
秦倜解決完張靖田的事情後,趙瀾争坐在停在警察局前的車後左中,降下車窗,對她冷冷道:“開車。”
我又不體面了是嗎。秦倜望着趙瀾争那張生了厭的臉也生了厭。
阿争,你從來不知道我畏懼開車和審視的目光吧,你那雙高貴的眼睛怎麼會知道?
她一字一頓地将自己剖開——我這樣的人,占一角床邊竟還不滿足?
她當着趙瀾争的面抽起了煙。
煙。
張靖田那名貴的香煙氣味從門縫中嗆入進來時,祝春知再次屏氣。将重重的頭顱凝入洗手池的涼水中,不覺寒冷。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拍門聲,是張靖田那粗糙的聲音急扯着,“出來,出來!”
好,她出來。
祝春知整理好自己,推開了那扇催命的門。
“我先回去了,嘎嘎該餓了。”祝春知提起外套,沒等一大桌親戚和祝明貞回應,就推門而出。
嘎嘎該餓了。
屋外的寒風凜冽,祝春知想念家了。念着那個有桃樹李樹葡萄樹的獨一無二的家。
那輛出過事故的奔馳被她開得飛快,從張家到小院也不過用了二十分鐘。
縱使她還未見過那些樹種開過花結過果,但祝春知就是念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