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疆去世的第四年末。】
那隻被趙瀾争找回來的卡其色小狗不吃也不喝,癱在祝春知懷裡。
祝春知趕緊抱着它去寵物醫院。
摟着它溫熱的身體時,她想起以前養過的一隻名字叫可樂的狗。
那時候齊疆曾拿過祝春知的保溫杯,見淺綠色的杯壁上刻着兩個明晃晃的大字:可樂。
齊疆笑,祝春知自書架前回頭望向她,問:“笑什麼?”
“假裝這個杯子裡的清水是可樂嗎?”
祝春知徹徹底底将身子轉過來,食指的第一指節輕扣在銀色書脊上,沉靜道:“可樂是一隻狗。”
“?”齊疆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說錯了話,神色無措,保持着擰開保溫杯後一手捏瓶蓋一手握杯體的動作。
“我小時候養的了,早就已經死了。”
祝春知十四歲時,從野外山林間抱了一隻淺褐色的還沒滿月的小狗回家。
張靖田正蹲在水池間刮着一條草魚的鱗片,陽光的揮發下腥味更加明顯。
祝春知沒有喊他,隻是将懷裡的小狗用深藍牛仔外套裹着,走近了兩步,問:“我能養隻狗嗎?”
“再養隻你吧,”張靖田擡頭,泛着腥的手從旁邊窗台上拿過軟包煙送到嘴邊叼出一支,“滾。”
那時候連她自己在張家都隻是暫住,更何況一隻小土狗呢。
祝春知尋了個不深的山坳,給小狗縫了個窩,聽小狗吱嗚地叫着,拿自己的零花錢到旁村家裡養了羊的人那裡讨了些羊奶。
小狗幾個月時還被偷着養在柴火垛裡,祝如敬知道後,讓她抱着狗,領了她到張靖田面前,冷冷說:“讓她養。”
向來性情暴戾的張靖田竟然也聽了她的話,看着祝如敬大搖大擺地把小狗的東西拎進祝春知的卧室,他也隻沉默着向外走。
祝春知喜歡極了那隻小狗,眼睛濕漉漉的,像齊疆。
可結局也像齊疆。
祝春知住校期間幾次給祝明貞打電話,說想聽一聽可樂的聲音,都被祝明貞推拒。幾次都直接挂斷了電話。
她實在放心不下,于是同老師請了假,等進院後,一張濕漉漉毛茸茸的動物草皮被挂在水池間,地上滲流着暗湧的血迹。
祝春知尖叫出聲,張靖田從廚房屋内出來,手中持着一鍋沸騰的火爐。
爐子中的肉塊令她燒灼了眼睛。
她擡手将爐子打翻,滾燙的肉汁湯水倒濺在張靖田身上。
他跳了兩跳後,快步沖上前來,對着祝春知擡手便落下啪地一巴掌,口中振振有詞道:“怎麼,你老子我還比不上一個畜生了是嗎?”
“就是比不上!你哪裡算是個人了?!”祝春知沒有理會臉上的疼痛,指着他鼻子罵。
“你個小畜生說什麼呢,看我不打死你!”張靖田氣急敗壞地從水池旁操過一把鐵鍬,作勢要舉起砸到祝春知頭上。
祝春知沒有躲,睜着眼睛迎着。
祝明貞攔住了張靖田的身體,“唉呀你跟她見識什麼。”
張靖田手撐在門框上,口中仍然罵罵咧咧的,“不就是一條賤狗嗎,我把它砍了剁了燒了扔湖裡怎麼都行,你不跟這狗一樣嗎?跟我你還能反了天了不成?!”
祝春知沖進廚房裡拿來沾着可疑血迹的菜刀,對着張靖田撐在門框上的手掌,無分毫猶疑地砍揳進去。
小指掉在滿是塵土草灰的地上,又被祝春知撿起來,果決地扔進了髒湖裡。
菜刀上那隻名叫可樂的小狗的血與名叫張靖田的人的血融為一體。
幾天後張靖田的債主到醫院裡讨債,被幾個氣派的人攔下。
不知談了什麼,出院後的張靖田對祝春知頤指氣使:“不讓我去告你也成,你去趙家吧。他們找人算過命了,看上你了,好吃好喝的有學上,還能給我掙錢又不留案底。”
于是祝春知依照張家的意願陪在趙瀾争身邊,待了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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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知在夜裡惦念着,隻有齊疆在乎那條破狗。隻有齊疆在乎。
她該去臨熙一趟。
她該去臨熙一趟的。
去臨熙之前,她去見了那個小女孩。
那個齊疆臨死前用生命托舉着的小女孩。
祝春知流着淚,指着手機中齊疆的照片問小女孩:“還記得這個姐姐嗎?”
小女孩點點頭,“記得,是她救了我。”
“當時旁邊已經有人伸手去拽她了嗎?”
“有,可是姐姐好像沒什麼力氣了,沒有抓住。”
“她當時說些什麼了嗎,或者是什麼表情?”
小女孩搖了搖頭,“就看着我笑了一下,什麼也沒說,然後就沉下去不見了。”
齊疆的死是她祝春知造成的,再無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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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知又去療養院看望了祝如敬。她的精神看着比之前好了一些,于是祝春知推她在療養院裡的小路旁坐了一會兒。
那天的陽光很好,是陰沉冬日裡少有的豔陽天。
陽光烘烤着天地間的一切事物,祝春知卻打着寒噤。
療養院的草地上枯黃一片。
祝春知将手機遞給祝如敬,說:“小姨,你幫我拍張照片吧。”
祝如敬示意她站在還存着些綠意的古樹前,祝春知執意以灰空為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