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出了将軍府。
莊疏庭和桓照夜共乘一輛馬車,香茗和水芽上了另一輛。
馬車動了起來,莊疏庭掀開車簾,看向輔國大将軍府巍峨氣派的朱紅色大門,門額上“莊府”二字越來越小。
此一去,便無回頭路。
莊疏庭放下車簾,坐正身子,看向桓照夜。
他已妥善安置她的琴,又往她身側放了隻錦枕:“路途遙遠,若是累了,便靠着。”
莊疏庭眼眸微垂,陷入沉思。
不管出于什麼目的,桓照夜對她不可謂不好。
除了西偏院那些個丫鬟,莊府上下無人對她這般好。
若依着這一世,她實在不該取桓照夜的性命。
可她既已知曉前世他滅了莊府滿門,便做不到置之不理。
莊府上下,除了西偏院那些個丫鬟,她實無可留戀之人。
她一心一意要複仇,也并非為了莊府那些她并無半分留戀之人。
她要複仇,不過是不願莊氏一族,因一場戰敗便蒙上通敵的冤屈,又因被滅門而再無洗清冤屈的機會,不得不從世代忠良淪為叛國罪人,載入朝元國恥辱冊,被一代又一代朝元子民唾罵譴責。
而既能取下桓照夜性命,她和莊氏一族又能全身而退,須得滿足三個條件。
首當其沖,要讓衆人深信不疑,她莊疏庭愛極桓照夜,絕無可能有殺他之心。
其次,取他性命時不可留下會被仵作抓住把柄的破綻。
再次,還須營造桓照夜乃是死于意外的假象。
要滿足第一個條件并不難,賜婚那日是她主動回禀太後她心儀桓照夜,如今隻需在桓照夜和衆人面前時時展現她對他的愛意便可。
難的是第二、第三個條件。自她重生以來,她苦思冥想,法子想了一個又一個,至今未想出兩全其美十分可行的法子。直接毒殺不行,先迷倒再殺亦不行。
而汝河一帶,因遠離皇城,沒有王府中的護衛重重,是她取桓照夜性命最好地點。
既無好法子,她不得不做出最壞打算,無非是與他共歸于盡罷了。
待某個月黑風高夜,她同他在汝河邊互訴衷腸,卻因腳下不穩,一同掉進汝河,而汝河湍急,一旦掉入,便再無生還可能。
若她一條命,可換來莊氏一族的清譽,她實無不換的理由。
如今西偏院原有的那十六個丫鬟已是自由之身,不會像前世那般因莊氏一族而喪命,亦不會一輩子為奴為婢。
她同聽琴人實在并無什麼,無非是她撫一撫琴,他聽一聽罷了。
那隔着兩副面具一觸即分的觸碰,實在也算不上是親吻。
她并無挂礙。
這忘川河奈何橋上的孟婆湯,她不是不可以與桓照夜共飲。
莊疏庭擡眸看向桓照夜,他正懶懶倚着另一隻錦枕,手中握着一卷書冊,雍容閑雅,格外賞心悅目。
她眸光微閃,啟唇問道:“殿下看的什麼書?”
桓照夜放下書冊:“工部治水的卷宗。”
莊疏庭微怔一瞬,本以為他不過是去上河郡走個過場,未料竟認真研讀起卷宗。
“可否跟殿下一同閱看?”
“來。”桓照夜唇角微勾,将卷宗翻回第一頁,又擡手将莊疏庭身側錦枕放至他身側。
莊疏庭起身,靠向錦枕挨着他坐了,就着他的手,看起卷宗來。
不過片刻,便看完一頁,遂擡手去翻。
“看完了?”
莊疏庭點點頭。
桓照夜合上卷宗:“這第一頁,說了什麼?”
莊疏庭一字未落複述出來。
這卷宗一直收于工部卷宗庫,即便是他,也是辦了各種繁瑣手續方将卷宗借出。
莊疏庭此前定未看過。
桓照夜重新打開卷宗,翻過第一頁。這卷宗正反兩面均有記載,第一頁後便是第二、三頁。
約摸過了方才兩倍時長,莊疏庭又擡手翻書。
桓照夜雖亦可過目成誦,卻不及她這般十行俱下。
他将幫她舉書的右手換作左手,微微側身,雙眸停在她側顔。
她眼睫纖長,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眼睫時不時顫上一顫,陰影便跟着顫上一顫。
想起她将那二百多個車夫一一記下,那般長的琴曲不幾日便撫奏下來,桓照夜不由得心生疑慮,她這過目不忘,會不會太過耗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