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肖今安所說是真,那不光民衆可以随意購買閱看的地理志有問題,連并非人人皆可研讀的工部卷宗亦有問題。
莊疏庭與桓照夜默默對視。
地理志和卷宗有無問題尚且不知,但肖今安大有問題。
“臨渡縣去歲房舍被淹四百三十八戶,其中兩百八十四戶經修繕後可繼續居住,一百五十四戶不得不重建。落水兩百二十六人,其中九十人已尋着屍身,一百三十六人下落不明。”莊疏庭細細數來,“另因水患後的瘟病,喪命一百一十二人。漁船全毀三十六艘,損傷九十二艘。”
本是沉着穩重的肖今安面色陡變,語速亦快了起來,急向莊疏庭道:“休要胡說!去歲哪有這般嚴重?!”
桓照夜面上微露愠色,往前半步,将莊疏庭擋在身後。
隻聽林止厲聲喝道:“休得無禮!”
肖今安瞧了眼桓照夜,語氣和軟下來:“敢問這位小公子從何處聽來?”
“自是臨渡縣的百姓。”未待莊疏庭答言,桓照夜便冷聲道。
莊疏庭微垂眼眸,如有所思。
“他們……胡說!”
“同你說的不一樣,便是胡說?”陵遊撫了撫手中長劍,“此刻便可從圍着我們的臨渡縣百姓中,随便拉幾人過來。去歲究竟如何?一問即知。”
肖今安雙眸緊閉,深吸一口氣,片刻後睜開雙眸:“不必問了。去歲确有水患,但并無小公子方才所述那般嚴重。”
到上河郡第二日,莊疏庭便同桓照夜一道前往街市,就去歲水患景況,問詢多位攤販老闆。
各位攤販老闆所答并不一緻,最多的離她方才所述數目差個十之二三,最少的不及她所述數目的四分之一。
而她所述數目,皆是工部卷宗所記。
她曾問攤販老闆,他們所知數目有無可能比實際數目少。
老闆們皆答自是有可能,因他們也是道聽途說,并未求證。
她與桓照夜二人商酌,臨渡縣雖不大,但這些攤販們素日裡來來往往,皆圍着自己的住處和鋪子,并不十分知曉遠處發生何事,他們所知數目比實際數目少,合情合理。
故此,她和桓照夜并未懷疑卷宗所記數目的真假,畢竟朝廷便是按照卷宗所記數目撥了赈災糧款至上河郡。
如今肖今安卻說去歲損失并非卷宗所記那麼嚴重。
莊疏庭問道:“去歲究竟損失多少?”
“約摸是你方才所述數目的三分之一。”肖今安道。
陵遊語氣略帶質疑:“誰知你可有在胡說?”
肖今安忙道:“你們若不信,可随便拉幾人來問。且去歲我曾協助縣衙,挨家挨戶詢問計數,最後還在主簿所記的文書上畫了押。那文書縣令看了後若無疑義,便要呈給上河郡的郡守了。”
“雖是三分之一,亦是不小的損失。”桓照夜語聲冷沉,“為何先前着意隐瞞?”
“請大人恕罪!”肖今安慌忙跪倒在地,“草民并非故意隐瞞。草民聽聞,待臨渡縣的百姓撤離,大人便要扒開汝河,水淹臨渡縣。臨渡縣六千多人,世世代代長居于此,這幾年雖苦于水患,但要臨渡縣就此消失,卻是萬萬舍不得。”
“你們舍不得,他就舍得?”陵遊手中劍鞘指向肖今安,怒道,“你當他是誰?十惡不赦的壞人?汝河還未淹來,工部尚未勘察,竟要無緣無故先扒開汝河水淹臨渡縣?這般斷子絕孫的缺德事,他絕不會做!”
前世為了皇位,桓照夜殺了無數無辜之人,今世倒變成好人?莊疏庭面無表情,雙眸從陵遊慢慢移向桓照夜,隻見他面上無波,似是未聽見陵遊方才所言。
“草民從未見過大人,并不知大人品性如何。”肖今安斂眉道,“草民此前隻當大人見臨渡縣離汝河最近,便想當然讓支流從臨渡縣穿過。”
“你這是何意?”陵遊一時氣怒,“你當他是沒腦子的二……?”
“陵遊!”桓照夜微微蹙眉,垂眸瞧向肖今安,“從實說來。”
林止拔出腰間佩劍,往肖今安身前立住。
莊疏庭瞧向陵遊,他竟連别人質疑一下桓照夜,都見不得?這肖今安亦非尋常人,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草民這就從實說來,”肖今安道,“臨渡縣離汝河最近,又在下遊,每回水患皆首當其沖,損失最為慘重。有臨渡縣作為屏障,其他縣并無多少損失。大人若相信臨渡縣并非連年水患,即便有水患也損失不重,便會認為整個上河郡的損失不重,也就無需為了治理水患分流汝河,水淹臨渡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