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二三醒來，在枕邊放着給他的一封信。

親愛的衣二三叔叔：

你好！我找不到媽媽了，你能幫我找到我的媽媽嗎？媽媽不在的日子我總是餓肚子，我好想她。

祝好，

你的001号朋友

再睜開眼，衣二三出現在學校操場，主席台上挂着橫幅，寫着“孝先小學第一屆親子運動會”。

小孩和父母熱熱鬧鬧比賽，喝彩以及吃東西。

主席台的兩邊不是看台，擺着一個個圓桌，每桌十一個座位，桌子上滿是雞鴨魚肉，不像運動會，像在婚禮吃席，也可能是葬禮。

共有四十一張圓桌，從主席台往兩側排開，兩側各二十張。

多的那一張，在操場中心，桌上，是空的。

廣播突然開始播報。

“親子跳繩比賽馬上開始！請報名參加的小朋友帶着你的爸爸媽媽去往比賽場！”

溫柔的女聲播到最後，尖銳刺耳，像是有人拿把電鑽從你耳朵鑽進大腦深處。

衣二三一陣耳鳴。

人們聽到廣播後興高采烈往場地走，看不出有異樣。

他緩過來之後也随着人群走。

參加親子跳繩比賽的有五組，父母搖繩，孩子跳，一分鐘哪組跳的最多就獲勝。

每組用的繩子都不一樣，可能是自備的。

遠遠看繩子顔色有的偏粉，有的更偏向紅色，還有的可能舊了，偏褐色。

長短不一，都是兩根，三根，甚至十幾根短繩系起來的長繩。

圍觀的人群歡呼雀躍，臉上浮現興奮的神情，眼中帶着渴望看着大汗淋漓跳繩的孩子們。

衣二三沉默看着他們歡呼。

人造草坪上有零星幾點，可能是落下的汗水浸濕，顔色變暗。

最終，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赢下比賽。

她過于瘦，兩頰緊縮，顯得顴骨很高，但眼睛因為獲勝的喜悅變亮，凸起的眼球讓她看起來很亢奮。

她和爸爸媽媽激動抱在一起，衣二三注意到他們的繩子是最髒的那一條，粗略看是十二條短繩組成。

圍觀的人群在比賽結束後瞬間散開，小女孩掙開父母的懷抱，跑向衣二三。

“叔叔，我赢了哦！嘻嘻，我可以坐首桌啦！”女孩因為亢奮眼球凸得更厲害，她指着操場中間的圓桌，手指顫抖。

小女孩的父母過來抱起她，抱歉地對衣二三說：“孩子實在太開心，抱歉打擾您了。”

衣二三不在意搖頭，看着他們往“首桌”走去。

他們走得十分——肅穆，仿佛走進婚禮殿堂，下一刻就要起誓，說出那句“我願意”。

剛才，廣播播報下一個比賽項目。

親子疊疊樂比賽。

衣二三走到比賽場地時，比賽已經開始有一會兒。

父母和孩子三人接力，将一個個中間細兩頭粗的圓柱體摞起來，保持不倒，最高的獲勝。

圓柱體大小有差距，粗細也不同，隐隐泛着光澤。

孩子們十分小心，父母都全神貫注。

“嘩”一聲，有一組倒塌。

圓柱體掉落的聲音，不像木頭沉悶，也不是金屬的清脆，似乎，是空心的。

一個胖胖的、滿頭大汗、略顯油膩的男孩赢得比賽，他父母卻很瘦高，站在一起像“101”。

衣二三眼裡浮現興趣，目送他們也走向“首桌”。

還差五個人，那麼，剩下一組，還是兩組呢？

廣播再次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說幾個字就咳一聲。

“最後一個比賽...咳咳.....猜猜我是誰...咳咳咳..咳咳....”

咳得馬上要背過氣去似的。

最後一個比賽隻有三組，小孩蒙住眼騎在爸爸肩上，猜出哪個是他的媽媽。

衣二三想起信上寫的找媽媽，難道要找的人就在這三個小孩中？

一個白白淨淨的圓臉男孩，一個戴着眼鏡紮着雙麻花辮的女孩，以及一個臉色慘白嘴唇卻鮮紅的寸頭...女孩。

寸頭女孩發現衣二三的目光，沖他陰森一笑，舔舔嘴唇，顯現更豔麗的紅。

雙麻花辮第一個出場，她媽媽跟她很像，戴着眼鏡，把黝黑的長發側編起來。

馱着她的父親長得忠厚，穿着廉價皮鞋，西褲，以及發黃的短袖襯衣。

她找得慢，摸索半天才猜出。

圓臉男孩的媽媽卷發散落肩頭，神情裡帶着天真感，年紀不大的樣子，不像男孩媽媽倒像是姐姐。

男孩的爸爸文質彬彬，帶着金絲眼鏡，穿着一套運動衣。

圓臉男孩速度很快，衣二三才發現他媽媽眉心偏左有顆痣，他就憑借這一點快速找到母親。

很聰明的小孩。

奇怪的寸頭女孩最後一位。

不過，隻有她和父親，所以隻能讓她找出她的爸爸。

仿佛有什麼感應，她很快便找到那個畏畏縮縮的高個子男人。

父女站在一起，她反而更像那個大人。

衣二三覺得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比賽結果。

圓臉男孩和短發女孩并列第一。

“首桌”，人齊了。

不過眨眼間，操場上鬧哄哄的人群都有序坐在座位上。

剛才坐在圓桌上瘋狂往嘴裡塞東西的人也都停下來。

所有人安靜望向主席台，一個拄着拐杖的身影晃晃悠悠出現。

“咳咳...歡迎.....咳咳..大家來參加....第一屆親子..咳咳咳....運動會。”

老頭邊咳邊說，艱難喘氣，下一秒就能升天。

衣二三聽得不耐煩。

老頭大概也知道自己說不了幾句話，又喘了幾口氣。

“開始！”

衣二三擡頭看向佝偻的身影，這一聲開始擲地有聲，倒不像快死了。

那聲“開始”打開某種開關，人群再次熱鬧起來，吃吃喝喝，歡聲笑語。

唯有一處，依舊安靜。

“首桌”上依舊空無一物，剛才的勝利者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似乎在等待什麼。

衣二三感受到有人在敲他的腿，低頭，是一個小孩。

“校長叫你去‘首桌’。”

小孩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聲音像設定好的機器人。

剛才講話的老頭正往“首桌”走去。

看來那個老頭就是校長，衣二三也朝“首桌”走去。

他走近才注意到，圓桌不是空的，放着一封信。

應該是，他醒來時收到的那一封。

校長舉起枯樹皮一樣的手，對着那封信，比了個“請”的手勢。

衣二三打開信封，确實是那封信。

又仔細看一遍。

擡頭發現，圓桌上的人都面無表情望着他，嘴巴咧開詭異的弧度，一齊出聲。

“你找到我媽媽了嗎？”

“我好餓啊！”

“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嗎！”

“找！到！了！嗎！”

衣二三冷靜旁觀，他們從平靜發問到發瘋低吼，聲音似在泣血。

終于安靜下來，衣二三擡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