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站到一号位,沒什麼情緒地掃過衆人,不意外地看見隊伍末尾的阮佳縮了縮脖子。
她皺了皺眉。
阮佳心中正暗歎,我命休矣!便看見周青收回了眼神,接着劉主任的話頭開始查房。
看來不是要找她麻煩的意思。
隻聽對面管床彙報道:“這個病人的肝酶、膽紅素都是高的,既往有乙肝肝硬化病史,現在肝癌已經進展到終末期,肝衰腎衰了。”
周青撩起病人的眼皮,不意外地看見了極度黃染的鞏膜:“換肝有希望嗎?”
對面道:“家屬不太積極。”
周青又道:“血漿置換呢?能做嗎?”
對面接着道:“家屬也拒絕——因為這個病人還有肺癌,家屬希望他走的沒有痛苦。”
周青默了一下:“把時間放在更有價值的病人身上,下一個。”
一群人便浩浩蕩蕩地挪至下一床,阮佳心中驚呆,這就完啦?擡頭看看對面的周青,她臉上依舊沒什麼情緒的樣子,那是一種司空見慣的冷漠。
阮佳斂回目光,往後退了一步。
新病人是一個昨晚新收的休克患者,診斷是感染性休克,因何感染,未明。
管床醫生正彙報病情,阮佳吊在隊伍後邊跟真正的簡曉芳兩人小聲叨叨。
阮佳偷偷瞥向周青,問道:“這是誰啊?”
成年人的目光總是充滿了遊移與試探,總在打量着對方是誰、什麼身份,有什麼意圖,好采取什麼态度。看人下菜碟在少年時是一句諷刺,可在成年人的世界卻是不變的準則。
“我們組的二把手,”曉芳也壓低了聲音:“劉歆主任就要外派,要再提一位醫療組長起來,極有可能是她。”
阮佳來了興緻:“哦?可她看着挺年輕的樣子啊。”
“都34了,”曉芳撇嘴:“不過人家是博士,才工作四年就已經發了一篇JAMA,按這個速度,明年大概就要晉副高了。”
阮佳咂舌,律底醫院果然卧虎藏龍。
雖然阮佳隻分管了三張床,可查房卻是同一個組的病人都要查到。
除了自己的患者以外,還要對同組的病人做到心中有數,這也是要将管床的床号錯開來的原因。
阮佳看了看牆上的挂鐘,九點半了,還有四個病人等着查房,看來這一早上不到十點是沒法結束。
兩人正嘀咕着,一時不察,周青冷淡的目光直插入她的眼睛。
阮佳立時站直。
周青:“感染性休克患者液體複蘇的标準是什麼?”
“……”阮佳下意識地張嘴答:“30毫升每公斤體重,首選平衡鹽。”
答的倒是對的,但周青不說滿意,也不說不滿意,隻神色淡淡地繼續盤問管床。
“感染考慮哪些原因?”
“昨天正了多少液體?”
“請了會診嗎?專科那邊怎麼說?”
“抗生素用的什麼?培養都留了嗎?”
聽着周青一個接一個地抛出問題,眼睛裡閃着冷靜的光芒,即使周青壓根不是她的款,阮佳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人天生就是迷人的。
這是一種來源于專業的迷人。
但很快,這種迷人在阮佳眼裡就變成了煩人。
一連串的問題問完,周青下了三個結論。
當然,她說話很有風度,總以“我談一點個人的想法”、“這個問題我個人是這麼認為的”、“有這樣一個問題想和大家溝通一下”開場。
但無論如何有風度,上級的權威總歸不可置疑。
結果就是,這個病人要去做CT。
而要做ct的,當然不止這一個病人,今天簡曉芳和阮佳當值,這樣的碎活就自然落在新人阮佳的頭上。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拉拉雜雜的瑣事。
例如開醫囑、給病人辦轉出、退藥,等阮佳昏頭漲腦的忙了一天臨到快下班,剛歇個腳的時候,來新病人了。
“……我先不跟你說了,這邊要收病人。”
阮佳火急火燎地收線,留下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聲音:“喂,我已經跟人家說好了,多晚你都得去!聽見沒……!”
阮佳自然是沒聽見,新病人是急性胰腺炎,診斷已經明确。
中午過生日喝了頓大酒,下午就樂極生悲開始肚子痛,被推進來的時候大着個肚子,跟懷了孕似的,哎喲哎喲地直叫。
阮佳這個時候還不清楚,胰腺炎的病人一般都很難辦。除卻疾病本身,難辦還難辦在,這種病人大多依從性都很低,換句話說,要是能聽勸的又生活作息良好的,也得不了這個病。
簡曉芳、阮佳二人到床邊,做了簡單的體格檢查後,便分頭行動,一面阮佳去找家屬簽知情同意書,一面簡曉芳對病人做相應處理。
等她再回到床邊查看病人時,初步處理已經做完,簡曉芳回辦公室開醫囑去了。
阮佳正碰見這胖子躺在床上哼唧:“我要喝水!醫生,我口好渴,我要喝水!”
阮佳耐心道:“你現在還不能喝,護士也已經跟你說過了,你這個病現在就是要禁食禁飲的,你現在吃東西會隻加重你胰腺和胃腸道的負擔,讓你肚子越來越疼。”
一般人聽到醫生這樣說,大多都會乖乖收聲,但大胖子可不是一般人,否則他也不能得胰腺炎。
他一把坐起來,怒道:“你們這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醫生?!水都不讓人喝!我要投訴!我要出院!”
阮佳:“我跟你說了……”
胖子卻壓根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喘着粗氣開始用他那千斤重的腿一腳接一腳地往床闆上踹。旁邊人看得心驚膽戰,暗道,幸虧這床結實,不然床闆早被他踹掉了。
整個房間裡回蕩着“嘩啦嘩啦”的響聲。
阮佳感到自己額角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護士忙趕上來安撫躁動的病人:“要不用點鎮靜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