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阮佳每天早晨上班時是雪莉玫,那麼到下班時就是燒掉屁股的唐老鴨。
端的就是一個兵荒馬亂。
還是那天收的胰腺炎病人,起初是護士來報告說胃腸減壓引流有褐色液體,她應了一聲,開了個留取隐血試驗的醫囑,順帶開了一組護胃的藥。
這行什麼都講究證據。
下什麼診斷光憑症狀和體征是不夠的,還要有病原學依據、影像學依據、病理學檢查。
沒過多時,護士再來報告,引流變嘔血。
阮佳心中有底,多半是消化道出血,現在治病都按照指南有标準化流程,應激性潰瘍有可能,胰腺炎并發消化道出血也并不罕見,但治療方法都殊途同歸。
因此隻問:“奧美拉唑用上了嗎?”
“已經滴過了,”護士急道:“你還是去看看吧!我看出血量不小,胃腸減壓已經出了200ml液體!”
阮佳:“血壓呢?”
“血壓目前還好,100/60。”護士答:“心率有點快。”
阮佳站起身:“先補一袋平衡液,我馬上過來。”24小時内嘔血超過100ml,已經屬于中等量出血,現在血壓沒有馬上下降,是身體的代償機制在發揮作用。
阮佳當即發消息給簡曉芳,後者沒有回,她正在病房會診。
還沒等她走到,胖子“哇”地一聲,大股鮮血瞬間從喉頭湧出,如泉水般沖出嘴角,血液順着脖頸流到枕頭上,前兩天暴躁到踹床闆的胖子此刻眼睛發直,連嘴角都合不攏。
阮佳連忙加快腳步。
她推來超聲掃過病人的腹部,肚子意外的大。而不出意外的話,這些都是積血,而剛才吐出來的,隻是九牛一毛。阮佳有些煩躁。
胖子又吐了一口血,血壓開始下降。
偏偏這時候旁邊沒人。
“把去甲腎上腺素走上。”阮佳打開床邊的電腦,開始飛快地輸入醫囑,不管怎麼樣,先穩住血壓總是沒錯的。她打開指南刷了一眼,按部就班地開了其他内科治療藥物。
然後把病人吐血的照片發到他們小組群裡。
兩瓶點滴下去,病人血壓堪堪穩住。
這個問題對病人來說不是小事,但是對醫生來說不算大事,起碼沒有到叫二線的程度,阮佳心知肚明,而且如果随便一有點什麼問題就叫二線,會遭人白眼。
她不是完全不知道怎麼處理,但是畢竟是第一次獨立面對,心裡總是沒底。如果有簡曉芳在身邊也好點,偏偏她又去會診了,電話也沒接。
小組群裡一片靜默。
阮佳拍了胖子肩膀兩下,大聲叫他名字,後者嘴唇動了幾動,給了阮佳一個眼白。十五分鐘了,沒有再吐血,這算是穩住了嗎?
阮佳心下不安,要不要請會診呢?
負壓壺已經吸滿,又更換了一個新的。
阮佳的手指敲擊着監護儀的屏幕,她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小組裡群裡的信息。
依舊沒有人回複她。
阮佳有點着急。
護士在一旁問:“要不要用纖維蛋白原和維生素K?”
監護室的護士個個都是精兵強将,拿出去當半個醫生用也使得,阮佳信她:“用。”
就在這時,一個電話過來了,竟然是周青。
她單刀直入:“病人怎麼樣?”
“不太好,”阮佳飛快地答,她拿起負壓壺看了看,走到一旁低聲道:“目前胃腸減壓已經出了800ml,血壓維持不住,去甲腎上腺素已經走到10ug/min。”
周青:“做了哪些處理措施?”
“内科治療方法已經都用了,”阮佳報菜名一樣嘴巴直突突:“奧美拉唑、維生素K、酚磺乙酸、凝血酶原“——要不要請消化科來看看?”
“要。”周青當機立斷:“跟家屬談話,給消化科發急會診,做保護性氣管插管。”
阮佳:“好。”
電話沒有立即挂斷,周青那邊靜默一瞬,問:“你可以嗎?”
阮佳:“可以。”
“好,加油。”
周青沒再多說,電話挂斷,過一會,阮佳手機上多了一條信息。
【周青】:會診電話,周傳雄,15476901831。
阮佳捏了捏手機。
等處理完這胖子,又收了一個病人,已經下午四點,再過兩個小時又該交班。
阮佳揉揉腰,感歎:這一天可過得真快。
“我看到你群裡的照片了,”簡曉芳回來道:“可是我在會診,沒有時間回消息,後來病人是怎麼處理的?”
“沒事,”阮佳道:“周老師給我打電話了。”
這聲周老師,她現在是叫的真心實意。
簡曉芳一訝:“她今天在南京開會,還有時間看群裡的消息?”轉而啧啧道:“不愧是周老師。”
阮佳應和了兩聲,手機裡彈出一條消息,滑開一看,竟然是阮母的。
【阮母】:明天下午花房路11号,你和周青再見一次。
我和她天天都見,阮佳心裡吐槽,兩隻手卻不情不願地敲鍵盤:“好吧,隻要人家同意。”
阮母直接一個電話進來。
“幹嘛?”阮佳皺皺鼻子。
那頭,阮母的聲音帶着明顯的雀躍:“人家已經同意了!”
“知道了,”阮佳撥着指甲,無語:“同意就同意,這麼興奮幹嘛。”
好像她多上趕着一樣。
阮母:“人家同意結婚了!”
?
阮佳瞬間坐直:這麼快?
“你說周青在哪兒開會來着?”阮佳一邊飛快敲擊鍵盤,一邊問。
“南京啊,”簡曉芳摸不着頭腦,怎麼剛才還興緻缺缺,現在突然垂死病中驚坐起了?想了想她又補了一句:“好像明天晚上才回吧。”
*
南京。
跟着主任出來開會,周青一改平時的寬松裝扮,換上了黑色套裙,頭發梳理整齊,綴一條流金歲月的項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