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很有些年頭了,外牆面漆斑駁剝落。
阮佳一襲黑裙,抱着手臂站在樓下,臉色肅穆。
黑色面包車停在她的身旁。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去參加葬禮。
正是下午三四點,買完菜回來的大爺大媽都朝這個高個子女人投去奇怪地一瞥。
“阮小姐,不如我們先上車吧?”造型師再次讪笑着請求道。
阮佳充耳不聞。
她腳尖跟踩縫紉機一樣不停地往前點。
造型師想,阮小姐今天怎麼這樣毛糙?明明距離拍賣會還時間充裕,轉而又想周小姐到底什麼時候下來?阮佳五分鐘以前就是這個狀态了。
要是周小姐再不下來,阮佳怕是要炸了。
正在他七想八想的時候,樓道門口終于出現一個同樣的黑色身影
——是周青。
十五分鐘之後,周青終于出來了。
周青點頭緻歉:“不好意思,久等了。”
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異樣。
臉色因為薄怒而染上的紅暈也融進腮紅裡,了無痕迹。
阮佳看了一眼腕表,淡淡“嗯”了一聲。
她在樓下等的時候抓心撓肝,可真等人家下來了,她有沒立場問了。
畢竟他們是塑料室友。
能在人前配合無間已算默契。
因此她也隻能裝出一副優雅矜持的淡定樣子。
一旁的造型師大跌眼鏡。
他還以為按阮佳剛才地毛躁程度,多少得兩人拌幾句嘴呢。
誰知道阮佳竟一句話沒多說。
兩人躬身進了面包車。
開車的是何伯,世代為阮家服務,阮佳不知道何伯在阮家待了多久,反正肯定比她的年歲還要長,因為她自打出生記事起,何伯就開車送她上下學了。
因此她一上車,反倒先跟何伯打了個招呼。
何伯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做有錢人家的司機不是一件容易事,是家主的心腹,也是其他人的嫉恨對象。
像主人不想見的人,不想聽的事,都由司機委婉回絕。
反過來說,司機的态度也代表了主人的态度。
因此何伯和阮佳見過禮之後,便很恭敬地朝周青問好。
“周小姐,太太叫我開車送你們去宣德拍賣行。”
“在哪裡?”周青問。
“北京西路十一号。”
周青便不再問。
經曆過上一次去阮家,她真是服了這些有錢人的癖好。
越是有錢,就越是低調。
而且是那種高調的低調。
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把這兩者奇妙地融為一體的。
明明就在市中心,就在外灘邊上,就在最有人間煙火氣遊客最多的地方。
然後卻又是最不起眼的門牌,又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窺見端倪的高牆。
主打一個别有洞天。
周青也想過,為什麼如今網絡如此發達,而這些地方在網絡上沒有任何營銷,甚至連談論的人都少。
思來想去,她隻得得出一個答案:
因為這個圈子是封閉的。
而這個小衆精英圈子裡面,并沒有那種要向大衆證明我很有錢快來看我的傻X。
樹大招風,這些世家深谙這個道理。
“何伯開車可舒服了,”阮佳插嘴:“你覺得困的話就先在車上睡一覺吧。”
這兩天和周青朝夕相處下來,即便阮佳以前瞧不起她吹毛求疵的工作态度,現在也不得不佩服她在背後下的苦工。
昨天周青十二點才睡,今天五點就起床喂貓、晨跑,然後今天又是工作一上午。
果然是,學醫的全憑一口仙氣吊着。
她們這行到底有沒有節假日?
總有看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ppt,講不完的課,還有最重要的——
科研文章。
“嗯。”
搖搖晃晃的,她竟然真睡着了。
不得不說,随時随地睡覺也算是醫生基本功中的一項。
你不知道何時何地會被傳喚,于是時間都被切成碎片。
因此隻能抓緊手上的時間幹一切自己想幹的事。
無論是吃飯、看書,還是睡覺。
明明車子舒服的可以當床睡,阮佳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坐近了一點,時刻準備着貢獻出自己的肩膀。
從阮佳的角度看,她好像睡的很不安穩,睡夢裡眉毛還緊蹙着,小扇子一樣的睫毛耷拉下來,在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陰影。
而那顆腦袋,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阮佳不知道的是,周青其實并沒有睡着。
她在想那通電話。
看樣子,要回家一趟了。
車子平滑地開入某處大宅。
白色洋房,大片草坪,地上星光點點。
轎車打轉一圈,在正門口停下。
下車前,何伯拿出一個黑色首飾盒。
這個盒子比裝項鍊那條小很多,戒指盒沒這麼大,項鍊盒沒這麼小,那大抵就是手鍊手镯一類的。
果然,何伯笑眯眯道:“這是夫人托我拿給您的。”
一瞬間,周青覺得燙手。
今天從頭到腳,所有的一切都屬于阮家。
她像一隻洋娃娃,被阮家按照範本打造好,然後推入這個名利場。
周青背脊筆直。
誰會不喜歡鑽石?但她的經曆告訴她,命運所有的饋贈,往往在背後都标好了價格,而越昂貴的禮物價格越高。
她和阮家這一路走來都在接受,那有一天,她付不付得起這個代價?
她摸了摸脖子,鑽石不規則的切面劃過指尖。
周青第一次有種,她怕了的感覺。
這個圈子對她來說太未知,水太深。
而與阮家聯姻,對她來說也太幸運。
這世間有千千萬萬個周青,但有多少個阮家?
阮母真的喜歡自己到可以給予這麼多的地步嗎?阮母到底期望的是什麼?阮母知道,她和阮佳兩個人在一年之後就會分道揚镳嗎?
她一時卻步不前。
盒子還在何伯的手裡平穩的舉着,車燈下,那隻盒子上有暗暗的緞光流轉,仿佛捧着的是一隻潘多拉魔盒。
“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