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拐角邊突然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滾輪聲,在地毯的減噪下微不可聞。
剛剛還略帶羞澀的健氣少年敏銳側耳,回過頭來時陡然陰沉了一張臉,而後又竟然在一瞬間委屈成了小狗眼,“噓——”
隻在眨眼之間,他就變過三張面。
他将食指豎起放到嘴邊,乖乖遠離姬袅,落後幾步站着,垂下了腦袋。
少年小聲說:“是蕭村長來了。”
蕭村長,也可以稱呼他為蕭管理員。
這是姬袅在那份文件裡看見過的信息,這個村莊隔着一片大江,大江過後是此起彼伏的連綿山峰,姬氏集團老總的家鄉小村就在這裡。
在山峰之後廣闊無垠的草地間,中間隔着一條人工打造出來的油柏路小道,是僅容一輛車過道的寬度。
文件中有附上圖片資料。
宛如夢的顔色的藍天,漫天舒卷的白雲還有碧綠青翠的樹木與絢麗多彩的花朵。
難怪能被選做度假村,即便它的面向群體是一堆屍體與前來悼念的人。
少年側頭向姬袅飛快眨了眨眼睛,他的聲音被故意壓的很低,清亮的音色變得有些失真,充滿了沙礫感:“蕭村長很嚴厲,阿哥你……千萬别把我們之間的事情告訴他。”
這兩句話說完,他的嘴角微不可見的抽搐了一下。
如果姬袅不是自幼學着察言觀色,甚至會錯過他那一瞬間細微的動作。
順着他的話點點頭,姬袅是來彌補缺位的,當然不是來砸場子的。K-013還在暫時休眠之中,他不清楚實情,隻能反客為主,甚至故意笑了一下,“怎麼會?”
他飛快瞥了一眼少年胸前别着的工牌,看清了對方的姓名,想到剛剛那一個冒昧的貼臉吻,姬袅故作真誠地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朝今。”
也不知道這個秘密究竟指的是他們之間的關系,還是剛剛那一個吻。
朝今頓了頓,擰起了烏黑的眉頭,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茫然。
于是姬袅伸手拍了拍他的頭,由于身高的差異,甚至抱着詭異的心态踮了踮腳。
被當作狗一樣對待,剛剛還比較活潑的朝今卻是成了個鋸嘴的葫蘆,啞口不吱聲了。
姬袅沒有發覺,他踮着腳時身體前傾,拍拍朝今的頭時靠得極近,在朝今身上短暫徘徊了兩秒鐘。當他離開時,面前性格多變的少年呆了呆,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姬袅的後退前進,像失了魂。
好香。
在姬袅未曾注意的時候,朝今的鼻尖微微聳動,眼神中疑惑與陰沉與饑餓互相交織在一起,又很快恢複冷靜。
“秘密?什麼秘密?”
老邁的聲音豪爽至極,帶着些許疑惑。蕭村長人還沒有完全走到附近,聲音卻是隔了一段距離傳遞過來。他長着一張和藹的面容,兩鬓斑白,地中海發型中黑白交織,滿是風霜。
這是一個會讓路人在過路時主動向他微笑示意的可親老人。
他推着沉重的手推車,雪白的桌布将下面的空間遮蓋住,桌面上面滿是鋒利的刀具器械,有扳手、骨鋸、鑷子等等。
在走廊的燈光下,銀色的金屬有一刹那的冰冷。
蕭村長之所以能擔任度假村管理員的職位,是因為他是姬氏集團老總的長輩親戚。
也就是說,面前這位老人,是姬袅現在的“長輩”。
這位“長輩”走過來看了一眼表現得畏畏縮縮的朝今,而後把目光落到了姬袅身上。
他沒有說多餘的話,隻是重重歎息一聲,提到了宴慈,“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姬袅心裡一驚。
就連朝今也輕輕側頭瞥了蕭村長一眼。
蕭村長面色複雜,“那孩子是個野孩子,天生命不好,長了一雙白眼睛,連黑珠子都沒有,瘆人!誰都不願意養他,天天在泥漿裡打滾,吃野花野草充饑,喝雨水解渴。”
“也算是命好,前兩年被你家接過去照顧了。”蕭村長說,“誰知道他會生病?什麼病會讓人腸穿肚爛,半分鐘不喝水就眼紅狂躁?最後爬進水庫裡被活生生淹死!還是命不好、命不好!”
“我聽到朝今叫你阿哥,他這種悶聲悶氣什麼也不放的性格……”蕭村長笑了一下,眼皮耷拉,眼角滿是紋路,“是你昨天來的時候和他說話了吧?也怪我,昨天不在,隻讓他這個悶頭青來接你,一路上肯定辛苦了。”
“長輩”這麼說,姬袅猜不準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也跟着打哈哈。他臉長得好,天生一副芙蓉面,梨渦一上來就甜滋滋的,最容易哄年紀大一些的人心軟。
姬袅蹙着一雙眉,輕輕唉一聲:“沒有說什麼話,長途跋涉太累人了,哪裡還有什麼聊天的心思。”
蕭村長同意地點點頭,忽然把手裡的手推車塞給了朝今,囑咐:“做好你的事。”
他又轉頭和姬袅說:“從今天起,朝今就是你的助手了,你也不要嫌麻煩,你爸說了,這些事情都得你來做,得給公司打下最好的招牌。”
離開前,他拍拍姬袅的肩膀:“十天後。”
十天後。
處處都是十天後,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姬袅輕輕咬着一點點唇肉磨,十天後又會發生什麼事?
朝今推着手推車,自從蕭村長來後他就愈發沉默,真實的情緒被潦潦草草地收了起來,他撇了下嘴角,在推車的籃子裡翻翻找找,最後拿出一個厚重的文件夾。
“按照蕭村長所說,我是你的助手,有什麼需要的東西都可以提前寫在文件夾中的報告冊裡,我會去做好預備。”
他看起來十分沉悶,似乎當真變成了蕭村長口中“悶聲悶氣”的那一類人。
但姬袅不在乎,他不知道面前的朝今是什麼心情,但光憑着他那張臉,就能讓姬袅心情愉悅。
他喜歡一切沒有瑕疵的東西。
在帶着姬袅離開之前,朝今的目光在他手上打着轉,視線聚焦在那道傷口上,若有所思。
他開口:“阿哥,不用處理一下嗎?這種傷口,要消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