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沙啞粗粝的聲音,吓了姬袅一大跳。他猛地起身向後,轉頭時,臉上的表情還帶着害怕的餘味,眉梢微蹙,兩頰生暈。
這些人來來去去,竟然無一人像是活人,行走間一片死寂,似乎連衣物的摩擦聲也被這棟建築活生生吞掉。
姬袅立刻擡頭。
僅僅看了一眼,他的背脊就忍不住陡然僵硬。
後方站着一個分外瘦削的男人。
很高,高到足夠居高臨下地看着姬袅,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雪白口罩,用着一雙堪比鐵鈎的眼睛冰冷俯視着姬袅。
這雙眼睛帶着點灰蒙,給姬袅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倏忽間立刻反應過來——
是他!昨晚的那個男人!
那雙眼睛中的冷漠帶來的震撼就像手指上的那一圈傷口,觸目驚心。口罩蒙住了他下方的臉,姬袅隻能看出他的鼻梁分外高挺。
姬袅縮了下伸出去的手指:“是你……”
他被鋪天蓋地的震驚蒙蔽了雙眼,飛快眨着眼睛,視線在男人的工牌上停滞。
隻見白大褂上夾着一張工牌,上面赫然寫着“宴端”二字。
可是……可是……文件上的照片顯示,宴端根本不是這樣的!他明明已經毀了容,巨大的疤痕宛如蜈蚣,從太陽穴攀附到眉宇,密密麻麻的針線細腳像分明的鋸齒。
姬袅還能記得,照片裡,怨恨憤懑的視線幾乎能夠穿透照片,而現在……
這個世界的現代整容體系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
甚至連一個人的情緒也能變得這麼快?
宴端冷得像是一具屍體,但還有一絲人氣。戴着的口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但沒有遮蓋住他的額頭和眼睛。
他皺着眉毛,無視了姬袅的話,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瓶子,朝着姬袅扔了過來。
姬袅下意識手一抓,接得穩穩當當。
他攤開手心一看,是醫用酒精。
宴端似乎并不喜歡說話,從開始到現在他隻說過一句話,姬袅摸不準他是什麼意思,還沉浸在震驚的繁雜思緒中,讷讷不語,隻顧着盯着他,一言不發。
宴端瞥了他一眼:“消毒。”
好嘶啞的聲音。
姬袅的重點落在了這似曾相識的音色上,沒有反應。
宴端比冰塊還冷,理都沒有理他,自顧自在朝今推過來的推車裡抽出了幾把工具放在一旁臨時用的準備台上。
骨鉗、鋸子、手術刀、軟管、标注着福爾馬林岑克爾溶液的容器……各種奇奇怪怪的工具被宴端按照看不懂的順序一一放好,然後——
推到了姬袅的面前。
尖銳的三角鋸齒閃着光,刺痛了姬袅的眼睛。他迅速反應過來,把亂糟糟的心緒藏好,喉嚨間“咕噜”一聲,幹澀不已。
他想到了朝今前面遞給他的文件夾,裡面有一頁文件提到過,宴端是作為特聘指導來的。
他指了指自己:“這是……給我的?”
宴端正在準備剩餘的工具,聞言掀起眼皮波瀾不驚地看了他一眼,再在準備台上加了一把扳手。
等到準備完畢,他才緩緩點了點頭,勉強算是對姬袅的話做出了回應。
那一眼雖然足夠瘆人,但顯然帶着十足的人氣,姬袅松了口氣。
不,這不是昨晚那個鬼一樣的男人。
想到昨晚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姬袅有些暈眩。他把醫用酒精的瓶子放在了衣服口袋裡,空出手揉了揉太陽穴。
“乓乓——”
刺耳的聲音驟響。
姬袅頭皮一緊,發現是宴端拿着一把手術刀不耐煩地敲響了金屬容器,似在催促他。
兩個人的動态一目了然。
姬袅正在被動接收宴端給予他的信息。
他來不及多想,已經率先被宴端牽着鼻子往前走,被他所給予的關注與信息帶頭,讓自己進入了對方的主控,忽略了其他的問題。
姬袅沉默一瞬,深吸了一口氣,“你要我做什麼?”
宴端手裡的手術刀閃了一下,他轉身盯着姬袅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吞吞地開口說:“第一步,剔除腐肉。”
“你來。”
他說,把手裡冷冰冰的手術刀放到了姬袅的面前,似乎不想和姬袅有任何意思的接觸。
“我來?”
姬袅吓了一跳,在棺材裡面的屍體還有準備台上看來看去,忍不住仰頭看向宴端,“不需要把他放到手術台上再……再切嗎?”
說到最後,他嘴裡有些含糊,總感覺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當成什麼豬肉在割。
宴端看了一眼棺材裡面,淡淡地說:“已經死了,用不上。”
随後,他彎着腰,挽起袖子仔仔細細給雙手消毒後,戴着橡膠手套,用專用的筆在屍體上嚴絲合縫地勾勒出需要去掉的地方。
他讓姬袅半跪着,手裡拿着手術刀,比劃着該切掉的地方。
要切掉的地方太多,腐爛發臭的地方也數不勝數,姬袅眼前發黑,額頭漸漸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宴端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面,隻見他目光在姬袅的雙手上逡巡,在黑色的皮手套上停留片刻,忽然問:“你的手,消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