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一隻迷途的狗，宴端緊縮的瞳孔一直聚焦在姬袅身上。他握着姬袅的那隻手倏然一松，竟然真的開始猶豫起來，幾根有力的手指緊一下、松一下，想放又不想放。

姬袅的手腕終于得到了喘息的餘地，他迅速繞了一下強行把手縮回胸前，用另一隻手輕輕圈着已經绯紅一片、破皮紅腫的腕部。

他輕輕蹙眉，低低“嘶”了一聲。

眼前籠罩着他的身影猛然一晃，還來不及反應，姬袅擡頭就看見宴端側着臉看着走廊燈光明明滅滅的一邊，然後迅速閃身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他瘋狂的眼神仍舊緊緊盯着姬袅，直到逐漸被黑暗吞沒，再也看不見那寬闊的背脊。

姬袅的第一反應是，發生什麼事了？

而後，他才緩過神，驟然大口大口吐着氣，胸膛不斷起伏，仿佛突然從憋氣已久的深海當中潛出，貪婪地捕捉着稀薄的空氣。

他居然活下來了。

太好了。

即使他最後的眼神，似乎昭示着事情還有下文，姬袅逃不掉他的追捕。

可是……為什麼他突然離開了？

放下還在不停顫動的手，姬袅回憶起他剛剛看向的方向，又再次探頭往前一看。

3、2、1。

恰好這時，走廊拐角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看不清的身影。仿佛是掐着點來的，這個人腰上系着一根黃色的腰帶，推着推車輕飄飄又慢悠悠地走在走廊中間。

他似乎是沒注意到姬袅的存在，卡住輪子時低聲埋怨了一句，而後居然乖乖巧巧地蹲下，手包着白布，仔仔細細地理了一遍推車的輪子。

直到他走到了面前，姬袅才看清他的臉，居然是朝今。

朝今似乎也才注意到他，擡起頭時被他吓了一跳，連帶着推車都在動。等到看清了姬袅的臉，他才輕輕攥緊了推車的把手，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是……是你啊。”

在姬袅還沒來得及回答時，他低下頭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埋着頭掀開了推車上的蓋子，遞給了姬袅一份餐盤，細心地說：“小今特地囑咐過我，如果你這時候還沒有睡覺，就讓我晚上值班的時候給你帶一份晚餐。”

酸軟的手接着那沉重的餐盤差點一抖，被朝今眼疾手快的接住後，姬袅才反應過來。

等等，朝今剛才說什麼？他在稱呼他自己為“小今”？

姬袅略微怪異地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眼，由于出現了宴端的事情，這一次他長了一個心眼，甚至還暗自對比起了身高。

這一對比，就愈發顯得古怪。

這個自稱“小今”的男孩，身上的每一處細節——不管是發絲還是身高，甚至連手上的繭子都和白天出現的那位演技奇差的“朝今”分毫不差！

他們是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不，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可是……

見姬袅一直沒有說話，分外奇怪的“朝今”終于忍耐不住把餐盤再次推到了姬袅的懷中，他很尴尬，臉上飛出幾片紅暈，“對不起，你肯定不認識我……我是小今的姐……哥哥。”

他似乎對與他人對視非常畏懼，連姬袅的眼睛都不敢看，隻匆匆忙忙說了聲：“等你吃完後放到門口就可以了，淩晨我會過來收的。”

語畢，就像是有怪物在追着他一般，這個分外奇怪的“朝今”就抓着推車，腳下生風，飛快地遠離了姬袅的位置，還差點笨手笨腳地撞上牆壁。

等等，早上那位清潔工……

姬袅忽然反應過來，該不會這一位也是一個人格分裂症患者吧？

出現的三個人長相、聲音一模一樣，隻有語言習慣和性格出現了極大的差異。他們在身體上表現出來的可視化的唯一特點隻有那一根腰帶。

青色的腰帶是暴躁谄媚的清潔工。

藍色的腰帶是演技奇差又不怎麼在乎露餡的“小今”。

黃色的腰帶是膽小社恐又害羞，一舉一動很是少女的“姐姐”。

雖然他說過自己是哥哥，但前面似乎口誤一樣的那半個字——“姐”，姬袅沒有錯過。

而系統給出的模拟電影中，是有這麼一位瘋瘋癫癫的員工的。但電影中一直沒有給出鏡頭，隻是從各種各樣的他人口吻中提及，所以姬袅一直沒有反應過來這個“瘋瘋癫癫的員工”，指的是朝今。

半晌，端着餐盤的姬袅關上了門，喃喃自語：“K-013，這個世界還真的是……人人都生病了。”

直到這時，周圍再沒有任何旁觀者了，系統K-013才再次出現，它閉口不談前面的事情，隻是顧着恭喜他：【你的第一次考核結束。宿主，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主腦的正式員工了。】

在剛才那中緊急情況下，姬袅居然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向它呼救，甚至強行主動出擊，拖延時間，終于過渡了恐怖作品中最常見的必殺時刻。

他很有潛力。

K-013話鋒又突然一轉，轉到了模拟結果上面去，【我把事情從頭到尾都觀察了一遍，可以确認的是，模拟結果有95%的可能沒有出錯。】

也就是說，在系統K-013眼裡，宴端有着雙重人格的模拟結果達到了95%的正确性。

姬袅一愣，“那剩下的5%呢？”

K-013仔細思考：【目前信息不足，探測不出這5%的發展路線。】

它指導着姬袅如何更好的利用僅剩的一部分醫用酒精為破皮的手腕消毒，而後便休眠待機，隻剩下姬袅用完了餐後躺在床上，摟着不住搖頭擺尾的小狗，疲憊地看着天花闆。

他摩挲着手指、手腕上多出來的傷口，輕輕在上面畫着圈，想到宴端的身份，又翻了個身，暈暈沉沉地睡過去。

第二天。

姬袅在右廳門口猶猶豫豫半晌，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不同于那天的遲到，今天一早，宴端便套着件嶄新的白大褂，戴着橡膠手套，幹幹淨淨、有條不紊地站在了準備台邊緣，正在準備為屍體再次注入防腐劑。

姬袅張嘴想說什麼，卻被他不留情面地冷冷掃視一眼。

宴端戴着口罩，聲音嗡嗡的，聽不出感情：“你遲到了。”

早在姬袅到來之前，宴端就把今天要做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姬袅頓了一下，把昨天被他匆匆忙忙帶走的文件夾放到了桌上，擡頭向宴端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

想到昨天白天時的宴端表現出來的性格，姬袅斟酌着用詞，“影響到你的工作了，不好意思。”

以前的“姬袅”是個從來不會道歉的人，除非道歉的對象是他一切的經濟來源，也就是他的父親。

宴端手裡的動作一停，細微的目光在姬袅的手上來回打着轉。

他果然還有昨天晚上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