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被吃掉。
等到宴慈走了後,姬袅在大汗淋漓地蜷縮在床上,看着到處都是尖銳齒印和斑駁血漬的手,那上面甚至還有着透明的口水,宴慈貪得無厭,要把從皮膚下面滲出的血液全都吃進肚子裡去。
但是姬袅又活下來了。
他争取到了更多的時間。
他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把這個宴端當成宴慈,把夜晚的宴端與白天的宴端嚴格區分開來對待。
姬袅必須要叫對名字,他是宴慈,隻能是宴慈。
但是,先前宴慈猛然暴怒的情形還曆曆在目,姬袅的手疼得睡不着,白天肯定也不能再戴上手套。他暗自揣測,卻找不出線索來,難道那一句“我不确定宴慈能不能懂得其中的意義”,對他來說竟然是莫大的羞辱嗎?
姬袅再次查閱了K-013傳輸給他的模拟電影。這一次,他愣在了原地。
宴慈常年被人侮辱,“沒媽沒爸的狗雜種”,“野狗”,“垃圾”,沒有人把他當成真正的人來看待,羞辱他時更是會扯着他的頭發,戲谑問他各種可以稱得上是奇恥大辱的問題。
裡面經常出現的問題便是:
“喂,狗雜種,你知道怎麼撒尿嗎?”
“野狗,你能聽得懂人在說什麼嗎?”
“人都是爸媽生的,你爸呢?你媽呢?你是從人肚子裡爬出來的東西麼?怎麼一點也不像呢?”
“……”
最經常出現的:
“唉,算了,你都聽不懂,沒意思。”
“狗又聽不懂人話,你罵他雜種,罵他爸他媽,他會難受嗎?他發展出這種感情了嗎,簡直是在開玩笑。”
他在姬家受過“社會化訓練”,雖然還是看不懂字,但也艱難地懂得了一些語言詞彙,逐漸也可以說上幾句話。
第一次他聽不懂,第二次也不懂,到了第三次,宴慈漸漸懂得了這是一種嘲笑。
他愈發憤怒,一點就炸,一張嘴裡整天都是人血的味道,發瘋發狂,真的就像是那些人口中所說的豺狼野狗是模樣。
第一次看的時候姬袅沒覺得哪裡不對勁,但現在,他發現影片中宴慈每次雙目充血,暴躁狂怒的時候,都是在這些侮辱之後。
他竟然真的在“社會化訓練”當中模模糊糊摸索到了屬于人的那一面。不如說他就是一個人類,隻是才剛剛邁入人類社會,在成長、發展,成為适應社會環境的個體。
可是,宴端從未親眼見過這些,甚至在宴慈死前從未和他有過來往,隻是在和姬家交往時有過幾次偶遇。
宴端怎麼會知道這些?
他分裂出來的第二人格宴慈,又怎麼會如此敏銳敏感,甚至于隻需要微不足道的一句話就能真心實意的暴怒,就像是親身經曆過那些侮辱與唾罵?
姬袅将疑惑暗藏在心底,他沒有經驗,K-013經驗豐富,甚至有一整個數據庫,不到萬不得已,姬袅不會質疑并大膽推翻數據。
他看着手裡的書,覺得身心疲憊,可是一想到角色與角色之間的關系與定位,這或許就是故事書裡所說的情人之間的關系總是彎彎繞繞,複雜到雜亂無章。
——耐心。
他告誡自己。
等到早上,K-013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它越發覺得不對勁,但這話又不能對着姬袅說出口,于是隻能再去掃了一眼還在掃描中的數據庫,暫時還沒有結果。
但是這個世界的靈異值……真是高到了離譜的地步。看着面闆上的數值,K-013懷疑,在一個數值如此高的世界,作為中心的節點故事,兇手真的會是一個純粹的人類嗎?
一人一系統,都各含心思。
這一次,因為宴端不在,姬袅自作主張把右廳的窗簾掀開,露出了一個角。明媚的陽光從那一個角裡照進本就開着燈的室内,沒有任何改變。
他也無所謂這些,隻是想要看看太陽。
他把書放在了椅子上,又再次雙膝及地接近棺材,吸氣呼氣好幾個循環後,才做足了準備,閉上眼睛把手放到了屍體的胸腔之上。
……
沒有任何動靜。
之前的那一聲跳動,那一次心髒躍起,仿佛都是姬袅的錯覺。
收回手,他審視着這副從一開始就隻是靜悄悄躺在這裡的屍體,有些驚疑不定。
難道那一次心跳,隻是姬袅的錯覺嗎?
他甚至想要爬伏在那上面,用耳朵貼着去窺探其中是否有生命的痕迹。
如果有呢,姬袅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