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袅知道,自己絕對不是被什麼野生動物咬了,而是一隻居然有着人類意識的人形野獸。
宴端也知道。
所以病毒疫苗的問題在兩個人的沉默下自行解決了。
這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讓姬袅在和宴端交流時總是有一種同夥的感覺,仿佛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他天真地想着,時間和親密也可以拉近關系,緩和仇恨與憤怒。
他當然沒有想過仇恨是否可以被消除,畢竟……姬袅又不是“姬袅”。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仿佛是被那天晚上的事情吓到了,在整個大廳内的氣氛凝重且死寂,如同下雨前空氣中懸而未滴的燥熱水汽。
或許可以認定——
即将有一場暴風雨來臨。
姬袅私底下找到過朝今,他自認看人的眼光不會有錯,自信之下認定了白天的朝今才是真正的主人格,也就是那位演技奇差脾氣古怪的少年。
朝今年紀不大,連分裂人格都僞裝能力奇差,這個本就演技不過關的主人格就更别提了。從前面幾次的交往來看,隻有昨夜的清潔工對姬袅的那雙手做出了反應,露出一副歪歪扭扭的貪婪相。
這麼說有點别扭,但姬袅還是懷疑——
其他人格不覺得他香嗎?
就好像宴慈和宴端。
宴慈就像一隻正在産生欲望的餓犬,三番五次就要産生戒斷反應,每天晚上都要去姬袅那裡威脅他一番,如饑似渴。
但宴端呢,他受影響嗎?
在白天的時刻,刻薄認真、記仇又冷漠的宴醫生的口罩下,胃部是否也會感受到相同的饑渴?
姬袅也是膽子大。
在早上和朝今相遇時,他無視了朝今故作錯愕的神情,在他面前脫下皮手套,晃了晃。
他在試探朝今。
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朝今的臉,姬袅分外認真,仰着頭問他:“小今,上次的醫用酒精還有嗎?”
這個是純屬沒話找話。
他們兩個靠得極近,幾乎是緊挨在走廊拐角内。按照姬袅的想法,既然是和嗅覺有關的事情,那肯定是要從嗅覺上出發,挨得越近,嗅覺越靈敏。
朝今的眼球紋絲不動。
他就好像一個有着自我程序設定的機器人,隻會在姬袅觸發關鍵詞後給出類人的反應,姬袅沒看出他有任何問題。
“有的。”朝今回答說,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再一次有些用力過猛,“阿哥,我們靠得這麼近——你又對我感興趣了嗎?”
在昨晚以前,姬袅是叫他“朝今”的。
這個略顯親密的稱呼從姬袅嘴裡說出來,奇怪又不奇怪。
朝今俯視着姬袅,眼神毫不在意地從他的雙手上掠過,最後落在姬袅的臉上與他互相對視。他忽然也跟着眨眨眼,摸了摸自己的那張臉,“你看的很認真,我說錯話了嗎?”
他的語氣微微上揚略顯興奮,顯然十分好奇。但朝今的好奇浮于表面,他的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那兩顆眼珠更是連震顫都沒有,在眼眶内安靜如死物。
給人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
仿佛眼前這個人籠罩在一層人皮之下,喜怒哀樂都是矯揉造作,誇張至極的人為表演。
頭一次這麼仔仔細細觀察一個人的面部表情,姬袅吓了一跳。他後退一步,尴尬地說:“沒有啊,怎麼會這樣說?”
他猶豫了一下,想到宴端和宴慈,總覺得朝今這話是在害他——萬一,姬袅是說萬一,萬一宴端現在就在哪裡監視着姬袅,在宴端身體裡的第二人格宴慈會知道嗎?
先不說宴端會是什麼反應,估計也就是更讨厭姬袅什麼的。
但如果宴慈知道了……
姬袅“咕噜”一聲,沒忍住指尖的下意識顫抖,那才是倒了大黴了。
終于,姬袅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是已經被野獸視為囊中之物的獵物,假如獵物被其他人染指……
手心掌心上的傷口還在瘙癢,姬袅火速回過神,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我們之間沒有關系,小今……還是别再亂開這種玩笑了。”
朝今不以為然:“好啊。”
被拒絕的他歪了歪頭,他确實沒料到姬袅會突然說出這種話,明明前兩天裡姬袅還一副來者不拒的模樣。
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變化。
朝今的視線在姬袅身上打着轉。
他沒有明顯的吞咽舉動,眼神很清澈,一張臉英氣十足毫不違和,和清潔工給人的猥瑣感截然相反。
清潔工就像是被強行塞入這個身體内的外來者,隻是套着朝今的皮囊在行動而已。
人體的下意識反應不會騙人。
僅僅隻是一秒鐘,姬袅就看出來:朝今不在乎他的手,更别提什麼“好香”了。
于是在朝今從推車的物品欄中找到醫用酒精遞給他時,姬袅一愣,随即把手套重新老老實實戴上之後再接過了醫用酒精。
他分明沒有透露出一星半點的嫌棄與躲避,但他的舉動的意義就表明了姬袅不願意和朝今有任何肌膚接觸。
随即姬袅讪讪一笑,用完便扔,轉頭就走,倒是把一副毫無留戀的樣子揮灑得淋漓盡緻。
如果是正常人一定會在此時感到冒犯。
但這是朝今,所以他隻是站在原地,兩手放在推車的把手之上,如同沒有感情的一座石雕,靜靜地看着姬袅的背影。
半晌,他疑惑地低下頭,看了看剛剛和皮手套摸過的指尖。朝今奇奇怪怪地摩挲着指腹,他把手放到鼻尖,聞到了那股遮擋不住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