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被口罩遮住了大半,眼睛也被發絲擋,但姬袅能夠看見那雙眼睛在姬袅覆蓋上去的時候猛然睜大,黑黝黝的瞳孔驟然縮小,幾乎呈現出了和宴慈那雙眼一樣的癫狂效果。
但宴端和宴慈不一樣。
他是茫然的、不解的。但他更為清醒,在思維亂飛後的幾秒鐘内便火速反應過來,冷笑一聲,宴端寬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那張嘴,“你就是這麼勾引宴慈的?”
他愈發覺得羞辱,于是像一隻充滿了攻擊性小狗,也勢必要讓對面的人感到羞辱。
一想到宴慈此時此刻正在他體内休眠,說不定就把這些完完整整地看進眼裡……宴端呼吸急促,他雙手成拳,沒再碰姬袅,但是卻閉上了眼睛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
再一次回到那個情緒冷淡的時刻。
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親吻而已,有這麼大的力量嗎?
他用力攥緊拳頭,圓珠筆再一次在宴端手上留下了傷口。
姬袅照着安撫宴慈的動作去安撫宴端,竟然也能逃出生天。他大着膽子把手塞到宴慈的手掌心内,輕輕掰開他的拳頭,如果遇到阻礙就去踮着腳繼續親他,哪怕宴端反感不适的向後躲避也躲避不了姬袅的存在。
姬袅在宴端的手上畫着圈,慢慢緩解他的防備與應激。直到他脖子上的冷汗都幹掉後,姬袅終于撬開了宴端的拳頭,拿出了那支圓珠筆。
按理說,他非常想直接把這支筆丢出去,甩開,甩到任何人都看不見的地方——
這支筆簡直就是姬袅的死亡警告。
但他不敢。
相反,姬袅甚至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輕飄飄地捧着宴端的一隻手,然後将那現在變得無比火熱的掌心貼到了自己的臉頰上,那熱度燙的他動了動喉嚨,連半句話都不敢說。
多說多錯。
姬袅是為了安撫他,不是為了激怒他。
他把宴端當成了宴慈,宴慈是一隻野獸,不懂愛又缺愛,想必宴端也大差不差。
不然一個冷淡的人,會對未曾謀面就死去的弟弟爆發出這麼強烈的親情嗎?
宴端就是一座死火山。
姬袅睜開眼睛蹭了蹭宴端粗糙的手,生着暈的臉頰邊兩顆小小的梨渦打着漩,被滿是繭子的大拇指狠狠擦過,留下一道粗暴的紅痕。
沒有出乎姬袅的預料。
宴端幾乎是用一種痛苦又憎惡的眼神在瞪着姬袅,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又在碰到柔軟冰涼的臉頰時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想要收回手。
姬袅沒有阻止他。
他任由宴端火速收回手,然後踮着腳擁抱對方,整個人都陷入了這高大男人的身體裡,用力抱緊了他。
姬袅腳尖發着顫,小腿上的肌肉抽筋似的疼,他埋在宴端的脖頸間苦笑了一下。
在這個世界裡,他的腿部肌肉估計有奇遇了。
如果不是因為K-013與朝今蓋章暗示宴端的身份,姬袅才不會這麼認真的想要得到宴端和宴慈的認同——對姬袅來說,宴端是仇人也好,是兇手也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他和他之間更深層次的關系。
情人……他閉着眼,睫毛在那僵硬的脖子上掃來掃去,輕輕柔柔的,仿佛正在試探。
馴服一個對他有着敵意的情人。
姬袅隻要一想到這個詞,就情不自禁地更加用力抱緊了對方,他幾乎真的對這個深陷仇恨的人産生了憐惜的感情,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插進了那些黑色的頭發裡,安慰似地搓揉、拍拍。
宴端似乎沒有了聲帶。
他迅速沉默了下來,僵硬的任由姬袅對他做任何事情。
這不該是他的反應,這種感覺……明明是屬于宴慈的,但他們共用一個身體,此時此刻竟然用這種身體的本能滲透、控制了宴端。
好幾個深夜裡,宴慈就像是一隻狗,先是沖着姬袅“狂吠”、再是威脅、最後是粗暴對待,然後就會得到對方條件反射的安撫。
他在用暴力統治着姬袅。
到了後面,姬袅隻要一看見這張臉的主人沉默,就會條件反射地安撫他、安慰他,心甘情願獻出手被他吸血,然後親吻他、擁抱他、為他讀書,向他解釋裡面提到的任何情感。
宴端以為宴慈在玩一種遊戲,一種把姬袅調/教成為巴甫洛夫之狗的遊戲。
他後背生冷,瞳仁戰栗,連發絲都豎起——
可誰曾想,最後居然是宴端……成了那隻巴普洛夫的狗。
牙齒都被刺激到一痛。
敏感非常。
他真的宛如一隻被調/教好了的野狗,在姬袅的懷抱當中沉澱了下來,連那支圓珠筆的下落都不在乎。
他甚至還在嘴硬,兩頰肌肉繃得死緊,牙齒幾乎要咬碎,為了清醒直接用力咬住了舌頭,品嘗着口腔裡爆發的鐵鏽味。
姬袅順着他的頭發,在他的耳根後打着轉,一會兒摸摸耳朵尖尖,一會兒捏捏後頸,一邊小聲說着“好呀好呀”,一邊又親他。
宴端冷冷掃了他一眼,如果這家夥看見他殺人的場面,不知道還能不能露出這張柔軟和煦的面孔,還能不能哄騙宴慈不殺他。
不殺他?
不殺他。
宴端陡然生出些許暴力的沖動,想要砸碎這個平房的地闆,把姬袅按頭砸進地面,任由他摔個頭破血流,這樣他才不會有這種心髒連着手臂都在發麻發抖的錯覺。
但他的目光在空中茫然落點、摸不到邊際,呼吸變得灼熱,在口罩中氤氲的熱氣蒸發到臉頰周圍,他幾乎——
幻視成了姬袅在夜晚給予的感覺。
嘴角濕濕潤潤的,潮濕、潮熱、黏膩、晦澀。
明明知道這是一種讨好他來換取生存時間的手段。
宴端舔了舔嘴角,忽然爆發似的猛地抓住了姬袅的頭發,将他的吃痛的臉擡了起來,不願意、不在乎、厭惡至極地——
掀了一點口罩,在姬袅的嘴唇邊重重擦過。
宴端毀容的那個時候,旁人隻要一看見他就會驚懼、厭惡、躲避的神态。他們以為宴端看不出,卻不知道他早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其中的改變,更是油然而生了暴躁的殺意。
盡管現在的臉已經恢複原狀,但他仍舊下意識不願意露出下半張臉。
宴端比宴慈的社會經驗更多。他痛苦又憎恨地啃咬着姬袅的皮膚,察覺到了他們在對待這個人時的矛盾之處。
發了瘋的殺欲,貪婪的……留戀。
這個狼心狗肺的人為了求生竟然也能這樣惺惺作态。
讓宴端怨毒不已,眼神發冷。
察覺到宴端重新冷靜下來,姬袅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這時候才驚覺,他連手掌心裡都全是汗水,被宴端吓得心驚肉跳,連剛剛屏住呼吸快要窒息了都不知道。
每次宴慈一發作,姬袅便會硬着頭皮強行主動去哄着他,時間一長,姬袅都快覺得自己成了對方養的一隻狗了。
哪天宴端或者宴慈膩了,估計就是姬袅的死期了。
他心知肚明。
姬袅在他的口罩上輕輕摁了摁,青蔥的手指打着轉,然後像一條滑溜溜的蛇般擠進了那口罩的下沿,摸了摸宴端的下巴和薄唇。
果然沒有任何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