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三兩句,不給對方反悔的機會,疾步朝樓裡走去。聞曦因他的話有些愣神,呆呆地跟在後面。
……
傍晚辦理好出院手續,譚宗明送聞曦回家。依舊把車停在路旁,送小姑娘進了小區。
聞曦腳步慢吞吞,譚宗明想笑這姑娘有心思,又不好意思說出來,于是放慢了腳步:“一起走走?”
“譚,宗明,謝謝你,上次也是,這次也是。”
許久,聞曦終于開口,第一聲譚先生卻是在譚宗明飄來的目光中,硬生生轉了個彎。
譚宗明受用的笑笑:“不用謝的,反正我一個人也沒什麼事做。你要是覺得不自在,抽空陪我吃幾次飯。”他心裡明白,這姑娘獨立慣了,這會定是覺得欠了他一個多大人情,說的也是極為自然。
聞曦望了望他:“噢,好。”
“再者,包奕凡不也幫我了嘛。”他為對方寬心,也更像是在給自己找借口。
提到包奕凡,聞曦倏然想起這人下午發了一條心情極好的朋友圈。
她不禁笑了笑,卻又帶着些憂慮。不自覺歎了口氣,望了眼譚宗明:“我想和你聊聊包奕凡和何總的事。”
月色清冷,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說話那天,月光也是輕柔的灑在椅背上,窺聽兩個失意人互相求教。
說來好笑,這兩人都不是沉溺其間的人,卻諸事費心。一個風月場裡打過滾,卻隻明白了人性涼薄,一個懵懵懂懂,卻己對情愛退避三舍。兩個人磕磕絆絆,倒是在一起說了不少感情的事。
譚宗明把自己對包奕凡的看法如述說出,他倒是認為對方這次是認真的。聞曦第一次向譚宗明聊了他們的過去,彼此推心置腹聊了許久。
最終,這丫頭歎了口氣:“小時候讀過太多北歐漫畫,被定格的刻闆印象太過浪漫。”
’也因為小時候的一些事情,不太相信感情。‘這話她藏在心裡并未說出口。
“你說感情的事,真的那麼麻煩嘛?”聞曦将這個一直悶在心底的疑問,不知覺抛了出來。
“也沒有,還是要看人的。”譚宗明許久終于應答,溫潤的聲音像石子投進湖水,泛起了一絲漣漪:“遇上合适的人,便很簡單。”
這話說的,連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他哪來的立場,說這樣的話。怕是安迪來說,都比他有說服力。
聞曦卻是沒意識到,沉沉歎口氣:“我總以為,感情無關年齡,身份地位。遇見一個人就是遇見了,貧窮也好,富裕也好。至少愛着的是那個人,不是附加條件。感覺對了哪怕隻有一次就好。你說我是不是特别幼稚。”
聞曦沮喪的看看周圍,昏暗的燈光下,隻有他們在走着,也幸好,無人可見她的羞澀。
她将所有心事和盤托出,做足了要被對方嘲笑教育的準備。是否她真的太天真,她想要個答案。
譚宗明一句“是”,如鲠在喉,他又怎能輕易說出口。幼稚的人何止聞曦一個,直到現在,他譚宗明也同樣還是這樣想的。
他求的,不就是愛一個人,無關階級地位,隻要那個人念着他的好,投他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聞曦索性豁出去了,接着道:“我從小在國外上學,都是女校。後面大學遇到了包奕凡,他待我如兄長,我知道他是因為包父包母喜歡我才喜歡我。不是因為我是聞曦而喜歡我。
喜歡一個人真的那麼難嘛。”
又豈是她一個人失望。譚宗明覺得,剛剛梗在喉嚨裡的那根刺,似乎是終于穿破,攪得喉嚨苦澀,心尖滴血。
他這些年在别人看來的片葉不沾身,還不就是,想遇到一個隻拿他當“譚宗明”看,又忘了他“譚宗明”身份的人他這番近乎于可笑的執念,無人敢說。也無人可說。
而今聞曦全然托出,他終于站定,像是終于敢審視内心:“不難。”
他說的堅定,聲音帶着自己都沒想到的些許沙啞,卻平添了讓人信服的力量:“我相信你會遇到一個人,讓你覺得感情雖然複雜但依然可以簡單。我想這個人會将聞曦這兩個字視若珍寶。”
他如此希冀,希望聞曦能遇見這麼一個人,也希望自己能得償所願。
他們要的,從來都很簡單。但太簡單,以緻别人都不信,生生錯過。但還好,他還信她。
而聞曦因譚宗明突然的話,臉上泛起紅暈,在柔和月色中對着譚宗明輕輕點頭,笑容笃定又羞澀。
“你也會的,譚宗明。”她輕輕開口,聲音清甜又信心十足。
願有朝一日,他們得償夙願。
或早或晚,都甘之如饴。
……
譚宗明也不明白,他怎麼如此輕易就将聞曦視為了朋友。
那晚他們亦隻是聊了些感情的事。一個初入塵世,一個女伴無數。但真聊起來,竟是意外放松。
他們因為陰差陽錯相識。聞曦對他,無刻意讨好,更無委曲求全。從誤解到了解再到信任,如今全然将他當作前輩,當事業的高峰,有些尊敬,也有因為譚宗明刻意的放低姿态而脫口而出的問題。
譚宗明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因為聞曦見過真正的自己,他願意把她當成一個難得遇見的朋友,像在校園時初見的安迪。
他不常将人視為朋友。做他譚宗明的朋友,意味着多了很多便利,意味着将被奉為座上賓。當然這些,聞曦都是沒意識到的。
他親近那姑娘,就是因為那姑娘的通透。他見過不少自诩幹淨的人,卻未有人像聞曦這樣,素淨自然,還渾然不知。可太通透,又令他有些煩悶。
譚宗明猛然間變成了一個長輩,亦師亦友。對方信任他,又懂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理。當真被人當成一個普通人看待,又令譚宗明無所适從。急于想逃回自己寄居蟹的外殼。
他這一顆心許多年未曾全然托付,他比誰都要真誠,但也比誰都怕受傷。其他姑娘貪戀的是譚宗明的地位财富,明知如此他也無可奈何。譚宗明原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無人牽挂,于是轉頭落入聲色犬馬。
聞曦當然是不明白這些的。
她念着的是譚宗明幾次救她于危難之中。她将任何一個親近的人都視為朋友。進而,在工作中時常身陷囹圄,她雖前途未蔔,還四面楚歌。财富不多,但把誰視為朋友都是一片春心托杜鵑。連不熟悉的安迪,她都怕對方吃虧。
直到他追出去,看在聞曦蹲在樹下,才定了神。
那姑娘是孤寂?是淡漠?清冷的面容染上了憂愁。眼睛和鼻尖都是紅紅的,訴說着委屈,讓人下意識就想問問出了什麼事。譚宗明想,此刻聞曦無論對他提出什麼要求,他大概都不會拒絕。
他看着那姑娘,以從未有過的眼光,見那姑娘站在樹下,柔和的面孔和細膩的神情,見到他時,微微一愣随即更像是動容般的眼裡閃了光亮。
那一瞬間譚宗明覺得,他也是有關心的人了。這條線不再系在他虛無缥缈的想象裡,而是真真切切系在另一個人手上。
當真出現了另一個人,讓他開始覺得生活的新鮮有趣。這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的,有點快,但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