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擡起明顯不屬于自己的、寬厚的手掌輕握,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消失的記憶紛至沓來,擠得她腦袋動彈不得,耳邊嗡鳴不止。
......她死了。
可她還沒搞清失蹤案的原委,還沒為皇兄找到解除詛咒的方法。
她怎麼能死?她怎麼能這般窩囊地死了?
“......阿照?”
林照雪眼睫一顫,蓦地回過神來。
她強壓下心頭的窒悶,一把将劍擲在樓懷川跟前,張口怒斥:“樓懷川!你堂堂大理寺卿,命案擺在眼前不去查,反而在躲此處酗酒,甚至、甚至欲舉劍自刎!”
“樓懷川。”她不禁紅了眼,“你難不成要讓本宮枉死嗎!”
樓懷川身軀一震,面色發白,剛剛浮現的喜色又如潮水褪去:“不是的!”
“那你如今是在做什麼?”林照雪厲聲質問。
他自林照雪出事後,幾乎沒合過眼,眼白上的血絲映得他雙目猩紅。
樓懷川緊緊盯着那雙含着獨屬于林照雪的神态的眼睛,下意識上前幾步,又忽然想起先才發生的意外,于是硬生生滞在原地,如同此刻堵在喉口的千言萬語一般。
他好想抱她,想得骨頭都再發癢。
可他又怕是自己太醉了,陷入了個荒誕美好的夢境,若他此刻觸碰了上去,是否就會如同前幾次那般驟然破滅,煙消雲散,而後隻剩他一人絕望怅然地在床上醒來?
樓懷川渾然不覺,但那滿目的哀痛和炙熱如野火般的思念卻害得林照雪舌尖發苦。
她無所适從地錯開目光:“樓懷川你聽好了,是我太過輕敵才中了歹人的毒計,與你無關,你不必自責——”
“阿照,”樓懷川靈光一閃,截斷了她的話茬,“你能待在我的身體中?”
這話來得沒頭沒腦,可他們好歹青梅竹馬長大,雖說後來關系生疏了,但基本的默契還是有的。
林照雪登時便明白了樓懷川打的什麼歪主意。
她氣得胡言亂語:“是啊,若本宮在你身體裡待上一個時辰,你一副軀體便會屬于我,屆時你就是想回也回不來,隻能替本宮去做個孤魂野鬼。”
“如此正好!”
“可你太醜了,本宮可看不上。”林照雪話鋒一轉。
原本是含着惡意的、諷刺的話,竟真叫那人皺起眉來哄勸:“皮囊罷了,阿照忍忍可好,實在不行,我便去為你尋别的身體。”
林照雪面色一凜:“樓懷川你當真是瘋了!”
他扯了扯嘴角,黑沉狹長的眼眸好似深不見底的源池。
“我向來如此,隻要能讓阿照死而複生,一具身體又如何?況且阿照也很不甘心這樣死去吧?”
樓懷川的嗓音被烈酒浸染得低啞而氤氲,音調和緩,循循善誘,像是在希冀着、央求着,與往常兩人發生分歧時的模樣沒有半分差别。
可林照雪知道,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種語氣都是專門用以誘捕她的香甜糕點,待她放松警惕,一口吞下時,才發現自己踩入了怎樣一個陷阱,鑽進了怎樣一個牢籠。
若是失敗了,他也不會表現出任何的不滿,隻使着或明或暗的手段,逼迫她不得不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林照雪眉頭皺得越發的緊,她厭煩地沒有接話。
她不知她現下的狀态能維持多久,雖說如今她來無影去無蹤的,又恰是鬼魂一道,倒是真方便了查這妖魔鬼怪的案子,但最終還是要靠活人來把罪行揭發,把真相公之于衆。
而這個人......樓懷川似乎是最合适的。
還有那個喚醒她的聲音,與她的死、與她如今出現在此處,到底有無關聯?又是何用意?
林照雪阖眸,一寸寸地将所有擾亂她思緒的情感都剝離開,讓自己逐漸冷靜下來。
她沒有理會陷入神經質的樓懷川,回到原本的話題:“你為何自裁?”
樓懷川一頓,頹然道:“我害你喪命,本就該死。”
他用盡了所有辦法想替她報仇,最終都一無所獲,鋪天蓋地的内疚與對自己無能的怒恨幾乎要将他壓垮。
所以他想着,起碼不要讓阿照去黃泉的路上太過孤單。
他想去陪她,跟她道歉,向她忏悔。
林照雪便猜到是這個原因,興許是這副身體中未消解的酒氣作祟,她總覺得自己的頭脹痛不已。
“樓懷川給本宮冷靜點!你的理智又被狗吃了?那日那般情況,我原以為是什麼奇技淫巧,可觀我如今狀況,想來真可能是妖魔作祟。
你我不過凡夫俗子,被耍得團團轉也實屬正常。
現下我成了鬼魂,正是調查的好時機,可我太弱了又不知還能存于這世間幾何,而那些參與其中的還不知到底隻是妖孽,還是人妖勾結。
你若當真對我心懷愧疚,那便好好活着,助我查清此事,解除詛咒。”
樓懷川垂下眼簾,遲遲未應答,林照雪也耐心等待着,不做他想。
她笃定樓懷川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