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步上階,在門上輕叩,不多時,便有人來開門,醇厚的檀香迫不及待地從門縫擠出,還混着些許香燭的氣息。
“春生?這麼晚你不在公子照川居候着,怎的到佛堂來了?”
春生是樓府的家生子,來人正是其外祖父——樓府的老管家周福。
“外祖父,大事不好啦!”春生雙手在腹前緊握,“公子他、他又發臆症啦!”
周福聞言,歲月縱橫的臉上顯出些愁色。
“知道了,回去吧。”他打發道。
春生見狀,連忙拉住周福的袖子:“可公子這病犯得越發頻繁了,還是叫郎中來瞧瞧吧!”
“此事老爺心中有數,你快回去。”他拍了拍春生的肩頭,打開的門又重新合上。
春生跺了下腳,氣沖沖地往回走。
他真是心疼自家公子,從小母親離世,父親想不開去修什勞子道法,原想着唯一留在身邊的祖父定是要十分疼愛他的,結果也對他不聞不問,好不容易有個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又......
春生歎了口氣,擡頭望天,月亮還安穩地挂着。
老天爺,求您可憐可憐公子吧。
門内的周福輕手輕腳地進了屋,恭敬地在屋内跪坐的那人身旁垂首站定,等着老爺的吩咐。
一遍經文念完,樓祯緩緩睜眼,定定地望向滿堂神佛像下,那被擺在供桌中央的泥塑娃娃。
他似是下定了決心:“周福,将供桌下暗格中的那東西取來。”
周福有些意外,卻也依言而行。
他自是知道那東西是什麼,隻是沒想到老爺都未曾去親眼瞧瞧,便貿然動了這個。
樓祯将東西接過,從上至下捋了捋,那是張寫着朱砂符文的黃紙,他将符紙置于香燭上,霎時便燒了個幹淨,跳躍的火焰不小心舔上了手指,樓祯面無表情地搓了搓。
“他也是時候該回來看看了。”
那廂。
遲遲找不到林照雪的樓懷川在電光火石之際也同樣想到了這東西,他猛地推開書房門,徑直走向博古架上擺放的一隻不起眼的花瓶,他将它拿起,下面壓着的赫然是那符紙。
樓懷川毫不猶豫地點燃它,火光照亮了他漆黑的瞳孔,卻無法驅散其中沁骨的涼意。
“你最好沒騙我。”他聲音發緊。
符紙在樓懷川不住顫抖的指尖化成了一縷白煙,如同那夜倒在他懷中逐漸失去呼吸的林照雪,他抓不着、留不住,心中滿是無能為力的憤恨與悲怆,以及那一絲始終不肯磨滅的希冀。
剛才走得有些急,也不知踩到她沒有。
樓懷川不敢再踏進院子,隻在書房前的石階上坐下,他的目光一會兒落在這兒,一會兒落在哪兒,似乎哪裡都有可能是她。
回憶随着這些熟悉的草木、物什湧入他的腦海,神情也不由得柔和下來,随即又擔憂起林照雪的狀況,畢竟她離開他的身體時,瞧上去很是痛苦。
不安如同燎原的野火,灼燒着他已然脆弱無比的神經。
樓懷川眸色越發晦暗寒冽,那些偏執的、瘋狂的想法,耀武揚威地占據了他的心神。
他不願林照雪看到他這副模樣,于是将臉埋進雙膝,一動不動的,像是睡着了。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林照雪一擡頭看見的便是這般場景。
她徐徐過去,輕飄飄地坐在了他身邊,或許是先才的能量消耗太大,以緻于她此刻的魂體顯得格外透明。
林照雪右手托腮,神色不明地注視着左側這人,明明滅滅的目光中似有些淺淡的悲傷。
她知道他在等她,然而并未有所回應。
或許因為她是個新鬼,不知如何讓他知道她就在他身邊,又或許,就是單純的想要懲罰他當初的獨斷專行,以及讓他開始适應生命中少了一個人的生活。
兩人便這般不聲不響地坐着,他們或許都很需要一段安靜的時間,來接受和沉澱最近發生的事情。
林照雪收回視線,雙手撐着身子向後倚。
月落星沉,涼風習習。
突如其來的變故、積壓太久的情緒,一時之間竟不知做出怎樣的反應,她隻覺得自己腦袋空空,鋪天蓋地的疲憊感裹挾着她脆弱的靈魂。
她死了,死在了最美好的年華。
林照雪空洞地望向遠方。
看見黑沉的夜色逐漸染上淺淡的白,看見高聳的山臯乍現了一線天光,看見不知何處升起的袅袅炊煙。
“天要亮了,躲到屋子裡去,阿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