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據林照雪粗略觀察,林鶴延身上的怨氣并非一鬼為之,而是達到了成百上千這般驚人的數量,黑霧一層又一層地籠罩在他的身上,林照雪簡直要看不清他的面容。
怎會如此?皇兄最是宅心仁厚,從不濫殺無辜,便是當初朝局動蕩的那幾年,派來刺殺之人數不勝數,他也隻是處置了相關人員,從未牽連其他。
皇兄并非大奸大惡之人,絕不會招惹如此多的怨鬼,多半是有人從中作梗——
林照雪蓦地掀眸,腦中靈光閃過。
從中作梗?
難不成這便是那妖女所謂的詛咒?
從前還不是鬼,看不見怨氣,便當真以為是詛咒應驗,但實則是怨氣纏身太久,一日日耗損了陽氣,最終陰氣入體而亡嗎?
那是不是說,隻要她清理了皇兄身上的怨氣,便是解了那“三十而亡”的詛咒?
她越想越有可能,心髒像是在興奮地狂跳,産生了缺氧的錯覺。
她眸色一凜,幹脆利落地挽起衣袖,露出淨白的小臂,食中二指一并,青光便乍現于指尖,随即蜿蜒而上,宛如輕甲般将整個小臂包裹住。
像是破竹的箭,她的小臂整個直插入黑霧中,隻餘手肘露在外面,而後順勢一攪,五指合攏,用力往外抽拔,黑霧好似凝成了一塊輕盈的絲綢布料,隻被扯出了個尖角來。
正當黑霧在林照雪咬着牙的強拉硬拽中逐漸從林鶴延身上剝離,露出了皮膚和龍袍的顔色時,林照雪臂上青光劇烈閃爍起來,然後愈見薄弱地潰散于半空之中。
耳邊似乎響起了布匹撕裂的聲音,還有此起彼伏的尖銳的慘叫。
她顧不得自耳膜傳導至整個顱内的抽痛,死死攥住那如同活物般在手中痛苦得瘋狂扭動的黑霧,直至其垂死掙紮中徹底斷了氣。
但待黑霧消散後,料想中的怨氣主人未曾出現。
林照雪絲毫不敢松懈地在原地四處張望,生怕一時不防,讓怨鬼鑽了空子,傷害皇兄。
時刻關注着林照雪的樓懷川察覺到她的異樣,身體不自覺上前一步,随即又猛然想起自己此刻身處朝堂,隻好按捺住心中的擔憂,生生退了回去。
但那些伺機而動、居心叵測之人又怎會注意不到他的異樣。
端立于衆臣之首的明珩站了出來,朝龍椅上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起奏。”
“準奏。”
“近日京中盛傳大理寺卿樓大人患了臆症,時常自言自語,舉止無狀,便是先才在這朝堂之上,樓大人亦是無法自控,神情恍惚。
大理寺卿一職最是要求神思清明嚴謹,是以臣等以為,樓大人這般恐難當大任。”
“滿口胡言!”
衆臣目光驚愕地從明珩額上劃過,落到林鶴延身上,觸及天顔後又立馬低下頭來,恨不得藏進地縫裡,生怕禍及自身。
陛下當真是怒極,竟在衆臣面前拿茶杯砸在了明相頭上!
“臣句句屬實,還望陛下三思。”明珩紋絲不動地垂着眸站在原地,額上的鮮紅順着他的面部輪廓往下流,最終于眉弓處懸停。
林鶴延複雜地看向樓懷川,發現他也在看他,眸中壓抑着拼命翻滾的不知什麼的情緒,令林鶴延的心直往下墜。
京中的傳聞他并非不知,甚至還專門派人去暗中遏止,奈何那些風言風語猶如野草般生生不息,最後居然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樓懷川有多看重林照雪,他是再清楚不過,可正是因為他清楚,才越發沒法辯駁。
“樓愛卿可有話說?”他問。
樓懷川的瞳孔略微偏移,出列拱手:“臣身體無礙,不過近日公務太多,有些疲累罷了。先才臣的腿站得酸了,便動了動歇歇腳,不曾想惹了明相誤會。”
林鶴延神色稍松,正欲佯怒斥責幾句殿前失儀,便聽明珩又道:“那民間傳聞樓大人又作何解釋?如今無論樓大人是否真得了臆症,百姓都已然這般認為,若是樓大人再登堂審案,有人恐怕無法信服。
樓大人既已惹出非議,便不再适合代表朝廷,坐在審判的位置上。燕南穩定不過幾年,朝廷最需要的便是為百姓所信任,不可因樓大人一人再起風波。”
樓懷川還未多言,林鶴延先坐不住了。
他是成心要保住樓懷川的。
林鶴延波瀾不驚,好似所有的怒氣都收斂起來,但也正是這般模樣,讓堂下所有熟悉皇帝的大臣汗毛豎立。
他忽地輕笑了聲:“朕倒不知這朝堂何時姓了明。”
衆臣心下大駭,紛紛跪地伏首,高呼陛下息怒。
卻也有老臣以頭搶地,滿口皆是明珩說得有理,要林鶴延三思,當然也有力挺樓懷川的,道是因一無稽之談便舍棄一能臣,難免令人寒心。
堂上霎時分作了兩派,吵得林鶴延腦袋脹痛不已,一時下不來台。
此刻,有一人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