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成想,來到宮門前的是皇帝本人。
他被人攙扶着走上前,發髻散亂,臉上身上都帶着傷,全然失了身為帝王的風範。
周遭的侍衛瞧見他來,立刻抽出佩劍,圍成圈将他護在腹地,生怕這群手無寸鐵的百姓中有人驟然暴起,行刺殺之事。
然而皇帝輕輕把擋在跟前的侍衛推開,自己暴露于衆目睽睽之下。
他輕咳幾聲,而後聲淚俱下地告知他們宮中發生的事......
便是那一天,奉于高台的神女重重地摔進了泥裡,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
他們砸神像,毀神女廟,恨不得生啖其肉。
一場洩憤的鬧劇持續到第二日正午,才有了平息的迹象。
那時樓祯還未曾位極人臣,雖說是文淵書院的院長,被受燕南文人敬仰,但他宅邸的位置卻還摸不到京都中心的邊緣。
在府中聽說京中亂象陡生的何芷,擔心受邀去參加詩會一夜未歸的公爹的安危,便親自帶上人手,去接樓祯回府,卻不想,這一出門便再未歸來。
待街上平息後回到樓府的樓祯得知此事大受打擊,當即便嘔出一口血。
要說他樓祯活到今日最虧欠之人,莫過于孫子和兒媳,他那不孝子不知搭錯哪根筋,非要将妻子、孩子托付給他,離家修道,如今兒媳卻因他發生了這等禍事......
樓祯幾乎不敢去看尚且年幼的孫子的眼睛。
何芷的失蹤,成了樓祯的執念,他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找到她,月餘之後卻依舊一無所獲。
隻知曉人潮激湧間,她的馬車與另一輛相向而來的馬車發生了碰撞,與人交涉處理之後,發現馬車的輪毂斷裂,再乘人恐有隐患,所以何芷便帶着人換作步行。
此後,便再無蹤迹。
樓祯好不容易通過自己入朝為官的學生,查到與何芷相撞的,是前不久借着神女一事再次顯赫的時家的馬車。
他備上厚禮,心如擂鼓地找上門,想要知道那日何芷是否還有說過什麼,卻被拒之門外。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他别無他法,隻能打聽時府老爺的行蹤,趁機堵人。
隻是人沒堵到,他卻意外得知前段時間從時府裡擡出具女屍,隻草草用席子裹了,便扔去了亂葬崗。
照說世家大族中,死個一兩個女人不足為奇,這種連個葬禮都未曾有過的,多半是府中被主人責罰緻死的下人,引不起衆人八卦的興緻。
可據那日的目擊者所言,從草席的縫隙中瞧見女屍身上穿的都是些上好的料子,頭上還帶着價值不菲的钗環,怎可能是個普通下人?
明明是主子,死了卻秘不發喪,又怎會不惹人競相臆測?
恰逢此時的樓祯對于什麼不明女屍、失蹤女子一事格外在意,時府又對他上門詢問的态度拒絕得如此強硬,不得不令他多想。
然而,樓祯雖于文人中頗有威望,對上時府此等世家大族,他還是無可奈何。
但幸運的是,在他為找何芷忙得焦頭爛額之際。
新皇登基,妖女詛咒一事搞得朝堂、百姓人心惶惶,諸多官員告老還鄉。
樓祯知道,太子太傅之位空懸,如今可擔此任,又能安撫文人入朝之心的人,非他莫屬。
不出所料,沒過多久,太後便找上了門來。
有了太子太傅的身份,又有太後親自登門求賢的殊榮,樓府水漲船高,霎時間便成了京都權貴中炙手可熱的對象,上門拜訪之人簡直要踏破門檻。
而經過神女變妖女一事,衆人敏銳地察覺到新皇在有意無意地冷落時家,是以在得知樓祯在查的何芷失蹤一事似乎與時府有關後,都不需樓祯開口,自會有人替他查下去。
這一查,竟當真查出些端倪來。
當時與何芷相撞的馬車中坐着的,正是那帶來神女消息的時府二公子的兒子時聞風。
時聞風是妾室所出,親娘又不受寵,因而在時府中備受欺淩,經常挨打挨餓,然而一切都在他遇見神女後改變了,他成了時府中最尊貴的小公子,連他的父親都要讓他三分。
那日,他從宮中出來,臉色煞白,似是很不舒服,便讓車夫将車駕得快了些,不曾想會撞上何芷的馬車。
原本就是件小事,且雙方皆有過錯,互相緻歉便也就過了。
可或許命數如此。
時聞風在撞車之後,聽見街上吵吵嚷嚷的聲音,越發難受,便讓車夫尋個僻靜之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