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樓懷川的錯覺,眼前的夜色愈發濃重,朦胧昏黃的月光也逐漸湮滅。
耳畔忽然響起粗啞沉重的呼吸聲,然後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他聽到枯枝殘葉被踏得沙沙作響,聽到秋風呼嘯,聽到長竹輕搖,聽到——
“阿照,你醒醒,别睡過去!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我馬上送你回京,宮裡有那麼多太醫,一定能治好你的!阿照别怕,你不會有事的,咱們再堅持一下,别睡好嗎?”
“該死的,什麼鬼地方,怎的出不去!”
“阿照,不要!阿照,你睜開眼睛吧,求你!”
“阿照,不要睡......”
“求求你......”
那聲音,從焦急乞求到萬念俱灰,樓懷川急得滿頭大汗,眼皮卻像是被灌了鉛,怎麼也睜不開。
直到“啪”地一聲,側臉和手心皆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猛地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連片的、藏于夜闌的深綠——
是那片竹林!
是那片他怎麼都走不出的、如噩夢般的竹林!
他緊緊抱着渾身是血的林照雪絲毫不敢停歇地疾跑,但兜兜轉轉的總是會回到原地,宛如被人戲耍的無頭蒼蠅。
樓懷川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四肢都開始酸痛痙攣,隻是一時不察,便脫力地摔倒在地。
阿照被他摔了出去!
待他驚慌失措地将林照雪重新攬入懷中,準備接着跑時,才發現她早已停止了呼吸。
樓懷川濡濕的長睫後知後覺地顫了顫,腦袋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思維像是被眼前粘稠的、猩紅的血液糊住了,無法明白當前的情況。
“......阿照?”
空寂的竹林中響起一聲顫抖不止的輕喚,深夜是那樣的寒冷,周邊隐入晦暗的翠竹成了困住希望的囚籠。
或許是真的太冷了,冷到樓懷川渾身僵直,連脊骨都在發涼,血液都被凍住,緊澀的喉口擠出喑啞的聲音,如水中波紋般在絕望的寂靜中消散。
“不要,阿照......”
一滴淚水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
他雙手攏起,罩在嘴上哈出熱氣,然後貼在林照雪的頸側和臉頰上,一次又一次,然而微弱的熱量如泥牛入海,不見半點起色。
樓懷川總以為隻要熬過了這令人窒息的黑夜,一切便都會過去,如同每一個與林照雪吵架冷戰後的夜晚,雖然難耐,但隻要第二天提着他精心準備的禮物,早早去公主府哄她,便能将前一天的不愉快都盡數抹去。
可是金黃的太陽從東方升起,溫暖的日光透過竹葉的間隙灑在他們的臉上,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回溫,但懷中宛若酣睡的少女卻仍舊冰冷,姣好的面容上還殘留着斑斑血迹......
終于,抑制不住的悲恸變本加厲地襲上心頭,痛得他肝腸寸斷,涕泗橫流。
“公子!快醒醒公子!公子!”
樓懷川猛地彈坐而起,佝偻着身子臉色煞白、雙眸失焦地粗喘,他急迫地擡手撫上心頭,嘗試去與林照雪通感,卻怎麼都感受不到身體中屬于另一個人的存在。
“公子您又做噩夢了,奴已經命人去喚少爺過來了,您——诶!公子您去哪兒?鞋!把鞋穿上啊,公子!”
春生的話還未說完,樓懷川便赤腳下地,倉皇失措地往外跑去,隻是他才剛踏出書房門,便一頭撞到了樓應鴻身上。
他如同看見了救命稻草,噗通一下雙膝着地,驚得身後跟來的春生瞪大了眼睛,倒抽口冷氣。
“父親,我感受不到阿照與我的聯系了!我求求您,幫我去地府瞧瞧阿照的情況吧,我很擔心她!求求您,父親。”
樓懷川從未在人前如此失态過,可他如今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
自林照雪離開,生死不明後,隻要他一閉眼,那夜的噩夢如附骨之疽般日日癡纏上來,後來他開始輾轉難眠,就算喝醉了,也依舊清醒,毫無睡意,他才稍微放心一些,得以喘息。
昨夜許是身體拖到了極緻,竟一時不防睡了過去。
接連幾日的折磨、與林照雪斷聯,足以讓他方寸大亂。
頭上傳來一聲輕歎,樓懷川被樓應鴻扶了起來。
他彎腰,親自為他撣了撣衣擺沾上的浮灰:“為父答應你,你回去将鞋穿上。”
春生聽不懂公子的話,少爺的倒是讓他回過神來,連忙将樓懷川扶到小榻上坐下,為他穿上鞋子。
“父親,我和阿照的感應......”樓懷川還是那副恍惚樣。
“應是殿下那邊太過虛弱,所以感應受到了影響,待殿下好起來,便會恢複。”
樓懷川點頭,催促道:“那父親你快去。”
樓應鴻從地府回來的時候,樓懷川還在大理寺當值,沒有回來。
他原本打算在照川居中一邊打坐調息一邊等他,結果忽覺體内真氣湧動,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此番來勢洶洶,一下竟沒壓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