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招呼并未得到回應,但柳恣意并不在意。
兩道衣擺不過方才擦過,那道許久未聞的聲音便響起,遲疑的聲音吐出的卻是那個熟悉的稱呼:
“小柳……”
柳恣意腳步一頓,小柳二字仿佛在他心頭猛掐了一下,心底的小火苗“噌”地就竄了出來。
但他到底是耐着性子轉過身來看向沈濯清。
這一看,便愈加不快。
就算自己這幾年身形抽條很快,但身高似乎也沒能超過沈濯清,似乎還差着那麼一丁丢。
想到以往年幼的自己隻能巴巴地仰視着沈濯清喊“師兄”,他就來氣。
師兄來,師兄去的,也不見沈濯清有多在乎他。
“嗯——?”
柳恣意從鼻腔中哼出一聲,語調慢慢的,顯然不明白沈濯清還有什麼好說的。
就像往常一樣,随口說些懲罰,然後就以繁忙為由離開不就好了?
這一聲剛落下,柳恣意便感覺面前的沈濯清望了過來。
他的師兄有一雙冷淡的丹鳳眼,柳眉間盡顯嚴苛,聽說新來的弟子大都害怕這位嚴格的大師兄。
可柳恣意卻莫名從這雙眼睛中看出了一點脆弱。
不甚明顯,藏在那微蹙的眉尖和緊抿的雙唇,仿佛在極力抑制着某種沖動。
尤其是落在他臉上的目光,仿佛一碰就會消融。
正當柳恣意為此滿腦袋困惑時,那抹神情就仿佛從未存在過般從沈濯清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帶着些問責的語氣:
“你從前下山從不向師門報備,便也就是罰罰謄抄和禁足。我想許是這樣太縱容了你,于是也敢帶着新來的師弟妹們一起下山撒歡了?”
柳恣意久違地聽到沈濯清的責問,倒還笑意盈盈地挑目道:“師弟們一是自願,二沒受傷,難道我們撫劍宗還成了大牢,下山都是重罪?”
“宗門山下地勢險要,又是修真者周轉各州的核心要地魚龍混雜,他們僅有十二三歲,實在危險。你帶着他們下去本就不合規矩。”
“我會保護好他們——”
柳恣意半點沒聽沈濯清的大道理。
山下說是魚龍混雜,實際上也不過是有處名為“天涯客棧”的勢力盤桓,他這些年來早與客棧的林掌櫃熟識,若不是有護着小崽子們的自信,自然不會這樣沖動。
見柳恣意如此固執,沈濯清似乎不再糾結于争個對錯。隻是淺淡地開口道:“你如今已停滞在金丹中期這一境界三年,竟還有這樣的自信。”
這語氣中似有若無的憂愁,徹底讓柳恣意失去了交流的興趣。
柳恣意撇開視線,手掌按在腰間的細柳上,指尖摩挲,揚聲道:“那又如何?你什麼時候也關心過這些事情了。”
他這三年的确沒再認真修煉過,并非是遇到了難題,反倒是因為沒有困難,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才讓他失去了興趣。
若是沈濯清還似從前那般嚴苛待他,怕要不了半個月,他便能夠立即再上一個階層。
算不得柳恣意自負,隻是在他眼中修煉就真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
沈濯清一頓沉默,大概對此也無話可說。
柳恣意嗤笑一聲,扭頭就開始飄散思維。
他待會兒還得先去找秦笑逸一趟。
當時下山有那麼一半的師弟都是由秦笑逸去詢問的,他倆一人一半,還沒來得及互通情報就被伏師叔抓了一窩呢。
若是不快些問清楚,恐怕夜裡細柳又要偷摸出鞘吵吵嚷嚷。
思維發散之際,柳恣意忽然腕間一涼,驚覺這隻冰冷的手屬于面前的沈濯清後,腦内的一切計劃全都瞬間消失了。
餘下的隻有詫異。
他立即抽出手來退後半步,便聽沈濯清低聲道:“從前對你疏忽了關心,是師兄不好。”
柳恣意微張開唇,眼中驚疑不定。
而接下來的話徹底将他的大腦攪混,思維暫時宕機下線。
他這輩子竟然還能見到沈濯清說自己不好??因為這種事?
然而沈濯清話還未完,甚至還有下一句:
“日後我會讓師尊将宗門事務分些給其他長老座下大弟子,事務消減後便有更多時間監督小柳的修行,也能夠為小柳解惑。”
柳恣意暫時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這麼望着沈濯清半天,直到盯得沈濯清都撇開了眼才指着自己的鼻尖道:
“你、你要為了我把宗門事務交予其他人?”
沈濯清作為大師兄,若是這句話傳出去必然會有風言風語。
一席話無異于告訴虎視眈眈的衆位弟子,他沈濯清無心宗主之位。
早在四五年前,沈濯清便是整個撫劍宗内公認的最知禮數、最懂管轄的弟子,又是沈卿的親生孩子,日後接管撫劍宗完全不在話下。
但若是現在就開始分散事務,就是為想拽他跌落的人留下了繩索。
這可是修真界,就算是在撫劍宗這樣名門正派也消滅不了明争暗鬥和弱肉強食。
隻見沈濯清點了點頭,随後将手中掏出不知何時早已拟好的傳書,指尖一動便發送了出去:
“嗯。
師兄想,至少要等小柳長大了,才能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