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用麻藥嗎?”她鬼使神差地有了點想法,冒出一句提議。
“如果你藥物過敏,你可以告訴我,我來想辦法。但如果你隻是想要通過疼痛發洩一下,我是不會同意的。”他把針管裡的液體推出來一部分,“那樣會上瘾的,以後說不定就要變成戀痛癖了。——你要知道每年因為過分折磨自己,然後在*事中死掉的人也不少,我想你不會想要那麼不體面的死法吧?”
“好吧。不過為什麼從戀痛直接跨到了X事上面了,特拉法爾加醫生。這沒有必然的聯系,也可以是不做而隻是痛的。你的想法很危險。”布蘭缇失望地撇了撇嘴,“那可以讓我保持清醒嗎?至少我現在還不想睡過去。”
“可以。”
特拉法爾加·羅打開輸液器包裝,将輸液管和通氣管針頭插入瓶塞。而後他把針尖緩緩地推入她的手側,見到回血後,他暫時開放輸液器,固定穿刺針,松開止血帶。
說實話,她光看着他的動作,完全不知道他給自己挂了個什麼玩意。但布蘭缇也沒問,反正命都捏對方手上了,挂什麼都差不太多。
“話說,我是被能力制造的冰刺傷的。某種意義上講還挺幹淨的,純淨水嘛。”她猜想對方在做清創準備,“是不是就用不着那麼大費周章了?”
“不要對别人的專業領域指手畫腳。”年輕的天才醫生皺眉數落,“你這個隻懂得考慮戰鬥續航的瘋子。”
于是她轉回臉有點無聊地盯着頭頂上的燈。可是無影燈實在太亮了,她又不得不閉上眼睛。
一旦閉上眼睛,強光照着眼皮,透在視野裡是一片通紅。
她看着一片血色,腦子裡不斷回想起庫贊的那句“糊弄自己”,覺得對方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這個形容還真是過分地精準。
她不尊重自己,把什麼真理和世界放在一邊,當做幌子,連自己都騙了。也不尊重對方嚴肅而認真的航海夢想,在死亡如影随形的探知世界和曆史的路徑上,她這種心态,就如同把這些當成了戀愛幻想的背景劇情線。
她的動機太不純粹。她卻一直在逃避這一點,仿佛有個正當像樣的理由,就可以掩蓋這犯下的過錯。
可能付出多一點,或者置身生死之間,可以稍微減輕那麼點負罪感,可其實,無論做出什麼,犧牲什麼,都難以讓她逃離私情的叩問。
“我……”
“我同意你保持清醒,不是為了讓你在手術中擾亂我的心神。”他很果斷地截住她的話,“啧,就應該先讓你昏睡過去的。不說話你這家夥肯定也是滿腦子的亂想。”
布蘭缇閉上了嘴。
“……一會兒會聽你談的。”他歎了口氣,盡量柔和地說“現在讓我先專心點吧。免得縫合以後你又開始在意疤痕的事情。”
他還記得嗎?不對……他竟然有察覺到嗎?
在那個駛向佐烏,陌生的船上,僅僅三五分鐘的談話。
好奇怪。
皮肉被縫合的觸感真的很詭異,沒有痛覺,但是又能感覺到身上的肉被穿刺,縫合線被拉扯,部分肌肉被牽動的感覺。帶起來一種,指甲粉筆在黑闆上刮蹭的感覺。
她雖然閉着眼,但還是皺了皺眉。
“還有痛感嗎?”
“沒……就是感覺挺奇怪的。”
“所以我就說,直接失去知覺睡過去比較好。”
他繼續着縫合的操作。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漫長的工程,在麻醉的作用下,她感覺自己的時間觀念都有點淡化了,再加上時不時地就開始走神,她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直到上半身傳來了一點氣流的感覺,而後是布料蓋在了她的身上。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确實是沒穿着上手術台來着。
亮的過分的無影燈被關掉,換成了普通照明。
她睜開眼的時候驚愕地發現,自己躺着的床其實換了一張。雖然觸感上,因為墊面材質相同的原因,基本區分不出來,但是顔色和床的尺寸不一樣。
是用能力換的嗎?好離譜,閉着眼的時候,沒有任何感覺。
“哇,好可惜。”她呆愣着感歎,“我還沒有認真體驗一下人被SHAMBLES會是什麼感覺。”
“……術後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嗎。”他摘着口罩,“剛才那張上面沾了很多血,不适合你現在躺着休息。不過因為還是得觀察一下,所以沒直接給你——先别起來,給我躺着!”
“哦……”布蘭缇才剛剛動了個頭,還沒全身用力,就被言語制止。
他看對方聽話地倒在床上挺屍,放心地繼續卸下自己那身手術服。
“……對不起。”她盯着天花闆。
“沒關系。”
“……我還沒說理由,醫生。就算是因為我的心理咨詢沒有付費,也不能這麼糊弄人。”可能是對方回答的太快了,布蘭缇沒忍住有氣無力地朝他斜了一眼,意外地發現對方已經回歸到了正常的穿着。
一件明黃色的襯衫,和一條見過好幾次的牛仔褲——他到底是有很多條一樣的還是怎樣啊。
“首先,我沒在做心理咨詢。其次……”他似乎在喝什麼東西,頓了頓,“理由并不重要。不會改變結果。”
“但是當然,如果你覺得說出來會好受一點。我可以聽着。”
“等等,你喝的這不是用來挂瓶的玩意嗎?”她覺得麻醉讓自己腦子有點渾沌,居然沒有一下子就反應過來。
“可以喝的,葡萄糖水而已。”他聳了聳肩,“我幹了這麼久體力活,你不能一口水都不讓我喝吧。”
“……”布蘭缇閉上眼。
“想睡可以先睡。”
“我沒有發困,我閉眼隻是在做個心靈儀式。”
“哦,請便。”這個無所謂的語氣也有點讓人火大。
她聽見對方似乎走到了比較遠的地方,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要不關個燈吧。”布蘭缇糾結地提議。
“怎麼你的心靈儀式是怕光的嗎?那你這個心靈是不是太邪門了點。”
——MD這個人……
“我隻是覺得暗一點比較好些。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是嗎?可是我夜視能力還挺好的。”
“特拉法爾加你——”
燈關了。
很好。好得很。在人有理由發火之前,精準地釜底抽薪。FINE。
現在外頭是什麼時候倒是不太清楚,可能是下午?也可能是傍晚?
但是極地潛水号的這間沒有窗的手術室,切斷光源以後就是極緻的黑夜、死寂的深海。隻有設備偶爾閃動的綠光,如同幽暗冥府裡的螢火。
“說起來,船長你沒有問過我為什麼上船對吧。”黑暗帶給了人靜谧地安全感,布蘭缇斟酌着開口。
“庫贊先生今天問我,為什麼加入‘紅心海賊團’。我一開始告訴他說我是‘走投無路’,後來再他的逼問之下,我又告訴他是為了‘揭露真相’。但其實在這個發問之後,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這兩句都是謊話。”
特拉法爾加·羅回答:“這不是什麼很大的問題,即便你沒有繼續想要做你一開始定下的目标,這和我的航行又不沖突,為什麼非要趕人下船。”
“這隻是一個前情提要,船長。在來和之國之後,我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布蘭缇把雙手交疊,放在心口。
“第一,就是今天這件事。我沒有處理好和‘過去’的關系。導緻連累了同伴,讓他們陷入危險的境地。”
“你現在解決了。”他點點頭,把喝完的葡萄糖水扔進垃圾桶。
“第二。你明明建議我不要去花街,可我還是扯了别的理由要去。這不是為了我說的那些原因,實際上隻是私心想要避開你。因為私人的想法,而否定團隊的部署和決議,我認為這也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避開我?”黑暗裡,看不見特拉法爾加·羅的表情,聽聲音卻有點憋悶和困惑,“……為什麼?”
——為什麼。
布蘭缇閉上了眼。這個時刻終将到來。
“……這就和我剛才說的前情提要連上了。”她歎了口氣。
雙手交疊在胸前,她能感受到自己緊張的心跳。這是她一直回避去想,也一直回避去說的事情。可是今天已經由它招緻惡果。
戀愛會給團隊帶來麻煩?會影響船隊決策?——開什麼玩笑,就算這是真的,那也是對方回應之後的事情。
表達愛意會給人帶來困擾?
是,但也不是吧。困擾不困擾,由對方說了算。
所有的顧慮,雖然都可以在道理上得到解釋,但那卻不是真正的理由。她的心裡非常清楚。
都不是的。
那些理由都不是的。
承認吧,桑塔·布蘭缇,你隻是不肯直面自己的卑劣。
不肯承認,自己上船隻是出于輕浮的私心。
這才是你真正的顧慮。
她一直在回避這個事情,但現在無論如何必須坦白。既然犯下了過錯,就需要承擔。
“我上船的理由,和那兩個沒有太大的關系。”
“……所以?你還有别的目的?”他的聲音冷靜地像把刀,“但我想象不到你會有什麼目的,是和我們的航行完全相悖的。”
“我……”
承認吧。這本來不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本來也沒什麼,不違法。”布蘭缇交疊在心口的手握緊成拳,“隻不過用其他的東西來掩蓋這份私心,這個行為它錯的離譜,也導緻了不好的結果。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承認,哪怕之後你會不高興,或者怎樣都好——”
她的話戛然而止,似乎在做最後的心裡建設。
光源雖然被切斷,但是儀器信号燈偶爾微微閃動。他以優越的夜視能力,看着她這個雙手放在心口的動作。
——雖然這個聯想很不詳,但真像極了棺材裡頭等待被活埋的聖女。
寂靜持續了幾秒,他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我愛慕你,特拉法爾加·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