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這次……”羅偏了偏目光,示意手邊的抽屜,“破例給你補上吧。要多少自己拿。”
“?這是你自掏腰包的意思嗎?那多不好意思。”布蘭缇疑惑地看着抽屜,“你不會在醫務室還放鈔票吧?多髒啊……”
然後伸手一拉,金燦燦的塊狀物差點閃瞎她的眼睛。
——全是碎金塊兒。雖然沒有鋪滿整個抽屜,但放在一個無蓋小木托盤裡,也不少了。
“……算了吧。找不開。”布蘭缇稍微估算了一下,一小個碎塊的重量都在十克往上,她一邊腹诽着做海賊醫生可真賺錢,一邊把抽屜推回去。
這苦惱的樣子似乎把羅逗得很開心,于是他心情很好地說:“你就不會随便拿點走嗎?”
“我沒花那麼多。”她在這種事情上總是特别誠實,好像怕多花了個子兒就得被趕下船似的。
04
特拉法爾加·羅剛購買了一瓶護刀用的油,随手帶了點拭刀用的紙和滑石粉。提着一小袋東西正從門口出來,就看見街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進了藥店。
布蘭缇正在櫃面上挑挑揀揀。似乎在對比不同廠家的同類藥品之間的區别。
特拉法爾加·羅雖然不太想要這麼做——畢竟跟蹤和尾随實在顯得太過變态。但他不理解還有什麼東西是他船上沒有,非要她在藥店購買的。
——而且她有什麼疾病嗎?
正在羅隔着個貨架有點困惑的時候,對方忽然感覺到什麼似的,擡起頭,然後張望了一下。
“啊。果然是您啊。”她打了個招呼。
被發現的特拉法爾加有點窘迫,他壓了壓帽檐,但情勢到了這裡,他也隻能走過去,讓展開顯得不那麼尴尬。
“您也來買藥嗎?”布蘭缇問,“還是來着跟着我看我得了什麼病?”
“……”特拉法爾加沒回答。
對方太過坦然的态度,讓羅反而覺得自己方才的做法很多餘。不是說跟進來多餘,而是試圖隐藏意圖的行為多餘。
“既然來了,幫我參考一下?買哪種比較好?你是醫生嘛。”布蘭缇把選藥的筐挎在臂彎,然後從貨架上拿下了兩盒同類藥物。
羅垂眼一看,腦袋差點宕機了兩秒。
“你……”他的灰眸在藥片和她的臉龐上移來移去,然後遲疑轉了幾秒變成了然:“你有功能性出血嗎?排除過器質性病變嗎?”
“啊?”布蘭缇的表情這下也變成了困惑。
然後她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藥:“哦……但你為什麼會第一反應是這個?再怎麼生活化地考慮,也應該第一反應是我又沒有避Y需求吧?”
“沒有O行為,還需要避Y嗎?”
“你憑什麼那麼武斷地判斷别人沒有O行為啊。”
“你一般去島上都不會去那種地方找樂子啊。”羅說得好像這個話題是普通的菜品偏好似的。
“那我也可以是去酒吧找點長腿帥哥消遣。不一定非得去會所。”布蘭缇頂回一句。
“恕我直言你社恐的過分,連酒吧都不會一個人去,而且嫌棄酒吧的消費太高,于是經常在極地潛水号的吧台悶頭一個人喝,要麼就是喝那些自己調的莫名其妙的小甜水。”羅露出了一個堪稱嘲諷的表情,“所以那天去酒吧才讓伊卡庫陪你不是嗎?你害怕一個人去很尴尬。”
“……好吧。”布蘭缇做了個投降的手勢,“裝花花公子确實不是我的長項。”
然後她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用途:“吃這個主要是為了避免月經。”
羅皺眉,用非常困惑的表情看着她:“……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布蘭缇問,“不好理解嗎?這個東西确實可以避免月經來潮的啊。就算沒學過婦科你也應該知道吧,畢竟你是算是全科醫生了。”
“我知道它可以。”羅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混亂:“我是不理解為什麼需要防止月經這種正常的事情。”
兩人的談話雖然在以正常的音量和措辭進行着。但可能在島上的文化裡,還不太接受大庭廣衆下談論這類話題,所以已經有人側目看了過來。
羅往旁邊掃了兩眼,逼退那些好奇的目光。
“接下去我們是要去凱多的地盤啊。”布蘭缇反而以一種“你這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他,“随時随刻都有可能爆發一些高烈度的沖突。那時候有月經會很麻煩的。”
“我們通常的戰鬥準備,就包括停止正常的月經周期啊。你不知道嗎?”布蘭缇反問,“而且講來講去,海賊當中女性的比例很少,不是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生理上的這個問題不好處理嗎?”
“不知道。”羅回答得斬釘截鐵,“你确定你之前加入的是海軍嗎?不是什麼奇怪的東西??這個多少已經有點……”
不太人道了。
但羅沒真這麼說,畢竟那也是布蘭缇十來年的工作狀态和習慣。輕易地這麼批判,而不考慮對方的所處環境,是不負責任的。
“我建議你不要這麼做。”羅于是隻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給出意見:“畢竟之後新世界的海面都是‘四皇’的天下。按你這樣說的話,豈不是得持續用藥,完全沒有盡頭。難不成隻要一天面對着危機,就要保持這種非常狀态嗎?”
“唔。你說的也有道理。”布蘭缇捏着下巴思考,然後眼前一亮,“诶要不,你幫我摘除子——”
“我拒絕。”羅生氣地打斷了她,沒忍住擡高了點音量,然後回頭就往外走。
隻不過在邁出兩三步後,又硬生生停了下來。
“看啊……那個渣男。不願意戴套就算了,怎麼連BY藥都不給人家買——”
周圍的竊竊私語在他們這兩個見聞色霸氣高手面前,完全就像是沒有遮掩的公開放送了。
“不,不是這樣的——”布蘭缇局促地環視四周,開始感到有點尴尬,想要辯解但又怕越描越黑。
特拉法爾加·羅幾乎是黑着臉走出了藥店。
“對不起啊,船長。”布蘭缇跟在旁邊,腳步隻好随着這個人的步伐變得很快,“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
“夠了。”他在不知道路過多少個電線杆子後站定。
怒氣似乎還沒有完全從他的臉上散去。
——這個人好在意名節啊。真是冒犯了。
布蘭缇心裡滿是愧疚感,再次開口道歉。
“你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就不要随便說對不起。”羅的表情煩躁又嚴肅。
“我對您的名譽造成了不好挽回的傷害,這不應該道歉嗎?”
特拉法爾加·羅聽到這個答案,深吸一口氣,差點翻了個白眼。他露出了近乎于氣極反笑的表情。
然後他沒有回頭地往前走。
布蘭缇惴惴不安地跟着,他的腳步又急又快,近于壓迫着的憤怒。她不害怕他走得太快,反正不論怎樣她都能跟上,就算用能力拉開距離,見聞色的霸氣也賦予了她無論如何都可以找到目标的能力。
但沉默和這近乎抗拒的厭煩,讓她不知如何才能找到症結,抽去爐底的柴火。
暮色開始四合,但夕陽還沒有真正墜落,西方的橙色雲彩和東北已經略帶藍紫的灰色天空碰撞出奇幻的美感。像熱烈的海灘上,曼妙女郎裙子上的漸變色。又像橙子味的汽水打翻了,圍剿着沒有光源照耀的坦桑石。
居民們結束了一天的忙碌,該下班的下班,該關店的關店。星星點點的燈泛着暖色,鍋鏟翻動的聲音,帶水的食材炝入熱油的聲音,砧闆上緊鑼密鼓、切菜剁肉的聲音。
推開家門熱烈擁抱的聲音,興奮地訴說當天見聞的聲音,笑的聲音。
歌謠和擁抱的聲音。
飯菜的香味、奶和酒的香味。
那是歸途和家的氣息。
護城河的水緩緩地淌着,靈動輕快,還鑲着日暮的金邊。
這一切過于美好的喧嚣,讓她停下了腳步。
本來還心裡有氣,想着不知道如何把人甩開的特拉法爾加·羅在繼續緊走幾步後也停了下來。
不知道是因為發現了她反常的停頓,還是因為人間平凡的萬家燈火将他禁锢在了此處。
理智在一瞬而過的情緒之後,逐漸回歸大腦。
人間煙火,安甯祥和。已經有歸處和同伴的他,其實并沒有那麼的羨慕這種凡俗小幸,但是……
特拉法爾加·羅轉過身來,帶着一些延遲産生的愧疚和心軟。
她并不一樣。
她還沒有真正融入這個團隊。
沒有人可以在匆匆兩周之後,把十來年的習慣和痕迹抹除得一幹二淨。沒有人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内,把完全的陌生人,當做可以全心全意托付的家人。
他在惱火她這麼“見外”的舉動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事實上她本來就還是個“外人”呢。
他恍然之間才發現,在他剛才完成甩開手這個動作之前,她就松開了他的衣袖。她松手的動作,比他的抗拒和厭煩要早。她一直都在注意,謹慎而小心地不被主動推開。
她剛被信賴了十來年的SJZF完完全全地舍棄,難道可以要求這樣一個人肆意無忌地在一個剛見面不就的組織裡,解放本性自由生長嗎?
放學了的孩子三三兩兩,相互追逐着跑過他們所處的街道。
特拉法爾加·羅朝她的方向走了幾步,回歸到正常交談的距離。
布蘭缇看着對方走回來,下意識地想要開口道個歉。但腦袋裡那句“你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就不要随便說對不起。”又像警鐘,猛然敲響,讓她幹脆地閉嘴。
她聽見她的特拉法爾加船長歎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是什麼,但總而言之應該大概是她的錯。所以她感到心裡酸澀又愧疚,更帶有一點不知如何彌補的慌亂。
于是她垂着眼看自己的足尖,然後視線又在地闆和他的高跟靴之間遊移:“呃……船長。”
“我這個人不是特别聰明,如果您有什麼要求,可以直接說。我做錯了什麼地方,也可以明白地指正我。”她再次平複心緒,很誠懇地望着特拉法爾加船長的灰眸,盡力傳遞出自己的誠意,“實在不消氣揍我一頓也行。但是盡量讓我挨揍也挨個明白,不然我沒法改的話,就隻會持續性地讓你生氣,這樣解決不了問題。”
“……”他嚴厲的目光在無奈和氣惱中轉了好幾個來回,最後歎了口氣熄了火。今天他的歎氣真的特别頻繁。
他本來差點要說一些不好挽回的狠話,那幾乎都已經到喉嚨口了。
譬如說,學不會把自己當做一個人,就不要做他的船員了。
譬如說,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在侮辱他還是在侮辱這個團隊?在他的船上還按海軍的那套來幹脆别賴在船上了,找個革/命/軍,好好回那種組織度高的地方重操舊業吧。
但最後這個良好的認錯态度和真的像是不知道哪兒踩了他雷點的這手足無措的表情,實在是讓他又沒有辦法這麼說下去。
她在很盡力地融入這個團隊了。
也确實如他所想,數十年的人生經曆,不是那麼好改變的。
海洋對她來說,和大多數的海賊當然都不一樣。那不是旅程開始的地方,也不是冒險和夢想的童話,恰恰相反,那往往是敵人的所在之處,是任務、戰鬥和危險的代名詞。她應該在過去的生命中,數次穿越生與死的航線,在槍彈和炮火中,在泥濘的血與屍身中,見證同僚的犧牲、罪犯的殘忍、貪欲和掠奪的極惡。
她的海洋是動蕩、是飄搖、是前途未蔔,是槍林彈雨。
設身處地來想,做了那麼久海軍的她,或許也會在船上發覺很多地方莫名其妙地怪異吧?溝通方式、作息習慣、輪班模式、乃至生活空間、思維理念都大不相同。
“布蘭缇。”于是他的語氣不那麼僵硬,“你要知道,并不是隻有賣O,才叫出賣□□,才叫做玩物。隻要你不能自由自主地支配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那都等于是以物件的方式在生活,這可不行。”
“您果然還是在意達斯琪的話嗎?那我——”
“我并沒有在意這種事情。你聽好我接下來說的話,布蘭缇。”他打斷了她的話,把雙手放在她的肩上,“雖然我們的航海是有方向的,時不時也會有些短期目标——比如拉‘四皇’下馬,又或者是找到曆史正文,看看最終之島等等。”
“我的複仇行動,在德雷斯羅薩已經完完全全的終了。所以,它們并不是某種‘任務’。那隻是航海到某些階段之後慢慢解鎖的一些事件,不是什麼沒有限期完成就要死掉的限時關卡。”
灰鹭從護城河裡掠走了躍起的一隻小魚,叼着它似乎正要歸巢。
那撲騰亂動的魚尾,甩起殘存的水珠,像折射着日光的白水晶,濺到了他的帽檐。布蘭缇鬼使神差地被這畫面吸引,然後伸手擦掉了那顆水滴。
羅被這個動作搞得發怔,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自己的話。
“所以,如果不是享受這段冒險的旅程,而隻是時時刻刻繃緊着準備一次又一次地迎擊。不但身心上總有一天吃不消,而且航行也失去了意義。”
“或許你一時半會兒,還轉換不了,适應不了現在的航海模式。但作為船長,我希望你記住。島嶼、寶藏、曆史正文或者别的什麼也好,那都是附加的東西。”
橘子汽水的夕陽顔色,裝在他的眼睛裡,和那金色的耳環成為暖色的呼應。
“……于我而言,再沒有什麼能比你們更重要。”
看來這一瓶橘子汽水不是開在了天空,而是在她心裡擰開了,密密麻麻的氣泡戳的心口發癢。這橋,這小河,這沿河而起的樓房與炊煙,都應和這句話,讓她懸空的心總算落下。
善待自己,原來也可以是成全他人。
“我明白了。”布蘭缇遞過剛才幾乎被羅忘在藥店的一塑料袋護刀油,“謝謝你,船長。”
羅愣了片刻,把袋子接了過來。
“不,我才應該道謝。”他思忖之後,垂下了眼睫,那灰色的湖光半含在樹梢的陰影。
——啊?
布蘭缇十分困惑地看向他。
夕陽終于垂暮,讓天空沉入了更深的暗色。井水一樣柔和的空氣和夜風,讓人想起花田和青草的沁人心脾的味道。
德雷斯羅薩的夜,或許将永遠留在他的腦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