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水汽沾濕了他,虛假的木香将他包圍,于是幻境長驅直入,在摻半了的許可下,無視他那無謂的糾結與拉扯,入侵并剝奪了他的主權。
03
基岩海岸邊,皓月當空。
極地潛水号明亮的黃色在夜裡仍然明豔顯眼。
他置身于這樣明擺着虛假的夢境,卻又因着熟悉的景象不願蘇醒。
溫柔的夜風,撩撥着他的衣領,海洋的潮氣沒有過分鹹腥。一切都是那麼安甯祥和,柔軟的像卧在棉花糖一樣的雲中。
悠揚的提琴,演奏着聖歌的旋律。
他記起來了,就在這岸邊,他救助過那個叫巴法爾的白雁的同鄉,又在這一片平平無奇的夜色裡,和這個隻有一面之緣的海軍,進行了如今想來有點荒謬的夜談。
“要試試蹚水嗎?”
他回頭,布蘭缇穿着襯衫,系着領帶,一如那時候的裝扮,但卻非常熟稔地微笑向他發出邀請。
羅垂下了目光,看了看足底又變成沙灘的岸——基岩海岸的邊上,通常岸坡陡峭、灘沙狹窄。本來不會有這樣的沙灘。即便有淺水灘,岸邊也多是岩石構成的。
“我是能力者。”于是他說。
他清楚這一切不過是混亂的幻夢,所以才毫無邏輯可言。隻不過是他腦内景象的随機組合,捏造拼配,但他又不忍心即刻抽離,隻想靜靜地在這不受幹擾,度過漫漫長夜。
“就是因為是能力者,所以才缺少親近海水的機會呀。”少女的目光卻沒有分毫被婉拒了的受挫,而是仍然興緻勃勃地邀約,“反正有我在,你就試試看不好嗎?”
……好奇怪。
明明場景是初遇不久的海岸,但是狀态卻是已經在互通心意過後嗎?
羅有點茫然地看着她。
她蹲下為他挽起褲腳,熟絡的樣子看起來起碼像婚後三年。總而言之肯定是和王下七武海時期不在一個時間線,天知道他的腦子創設出來什麼莫名其妙的劇情。
布蘭缇摘下了那制服的白手套,揣在自己的褲袋裡,然後朝他伸出了手,作出了騎士邀約淑女的姿勢。
羅忍不住笑出聲,腦子裡的加工怎麼還這麼偏心眼呢。居然是自己毫不留情地讓自己拿起了女主角的劇本啊。
于是他握住了她摘下手套的手,然後赤腳踩入冰涼的淺灘。
雖然海洋會剝奪他的力量,讓他的筋骨難以繃緊抗敵。但握着她的手,在淺灘邊享受片刻的甯靜,似乎感覺也不壞。細沙在足底順遂漲落的水體流動,帶來酥麻的癢,神經在明知虛幻的天地裡松懈,反正幻境之内即便有敵襲,也不會真的讓他死于非命。
“感覺怎麼樣?”布蘭缇問。
“還挺奇妙的。”他誠實地回答,“沒想到夢裡就連觸碰海水的脫力感也如此仿真。”
他似乎是有點熱了,所以摘下了帽子遞給她。放任已經微微汗出的發根,在海風裡迎接清爽的空氣。
“你都還沒真正試過,怎麼就能說它是仿真呢?”布蘭缇笑,“說不定,下回你和我一起去海邊嘗試一下,會發現和現在的感覺完全不同呢。”
“是嗎?”羅挑了挑眉,在夢境的月光下第一次仔細打量着她。
這個回答他沒想過。他本以為戳破這是個夢境,她至少也要有點委屈、哀傷,或者有點辯駁的話語,沒想到卻是這麼坦然而誠實,如同她從始至終的純粹和直率。
她那神情也沒有因為他的凝視,在夢境中出現素材缺失的虛幻失真感。而是無比真實,連神态都那麼自然。
好恐怖啊,他是在他的意識裡頭造人了嗎?
羅又向前走了幾步,放任海水沒過小腿,身體随着被覆蓋的面積增多,而進一步脫力。布蘭缇于是跟得更緊了,緊握着他的手,同時留意着周圍的情況,似乎生怕一不留神讓他摔入淺海。
——但其實哪怕是跌坐在地,也不至于窒息而死就是了。
可她還是謹慎地牽着他的手,肌膚傳遞而來的體溫像堅定的錨,讓他昏了頭,在想如果像個海藻一樣浸入水中飄蕩,是否也會是舒展曼妙的體驗。
“别再往前啦。”布蘭缇輕聲提醒,“現在是漲潮的時候,接着往前走會比較危險哦。你畢竟是能力者嘛——就算是好喝也不能貪杯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吧?”
——好喝也不能貪杯啊。這是正論。雖然是正論,但有時候不太能讓人聽進去就是了。
羅看了看身邊的人,她小心翼翼保管着他的帽子,如同珍寶一樣抱在懷中。
“這不是有你在嗎。”羅說。
“有我在也不能總幹太危險的事啊。”布蘭缇數落道:“那你要再往前的話,起碼得讓佩金夏奇他們都跟在旁邊,再往你身上套個遊泳圈才成。”
“那不是溜小孩兒嗎。”
“能力者在大海面前比小孩還不如。”她吐槽,然後就親昵地拉着他準備往回走,“好了,回去了。往岸邊走點。”
他拉住了她,令她刹住了回頭的步伐。
“我……”
矛盾的場景,荒誕卻優美的夢,時時刻刻提醒他這是終将消散的海霧。但内心對答案的瘋狂渴望,讓他即便是一個不能作數的安慰都想得到。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他的聲音像今夜的浪濤,鹹濕的沙滾滾入海,殘留苦澀的水漬在空無一人的岸邊。
“當然。”她回過頭說。
“……真的嗎?”他緊盯着她,思緒卻飄到了更遠的國度,“曾經有人和我說,要在隔壁的鎮子彙合,要隐姓埋名,一起環遊世界。”
但那個人卻滿身是血,倒在了無聲無息的風雪夜。
“曾經也有人和我說,希望和救贖,一定會再度降臨在我們身上。”
但随即而來的災難,卻沒有所謂的神佑将其驅散。
“但你想啊。”布蘭缇走近,把他方才摘下的帽子重新為他戴上,“我是立下了誓約的人。肯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她拉過他的手,親吻了無名指節上的刺青,然後放置在了自己的心口。
“所謂誓約,就是穿越生死,仍然永存于心的東西。”
曆史正文前潮濕陰暗且逼仄的空間,同藏書室的黴味聯通,此時此刻交疊出現,成為他放棄抵抗的導火索。
他抱緊了面前的人。
即便慰藉是清晰可見的虛假,在他身上卻這樣真實有效。
04
一覺醒來的特拉法爾加·羅難得去甲闆上吃了個晚飯。
雖然菜品依舊不好下咽,但畢竟能二十個人一起用餐已經算是最幸運的事情。
“隔壁城鎮的技術水平比較好。”羅一邊吃着用番茄罐頭随便拌着的意面,一邊說,“我打算在那邊先訂好新船的樣式。這段時間就先用這艘,在附近接着進行搜尋吧。”
“Aye,captain。”
“說起來。那草好用嗎?”夏奇問,“看上去是睡着了?”
羅思忖片刻搖了搖頭:“睡是能睡,副作用太大了。”
“副作用?”夏奇困惑。
“嗯。”羅不鹹不淡地應答着:“感覺對大腦的影響會比較大,到了造成幻覺的地步了。說不定還會使人上瘾。之後我會把它銷毀的。”
“去空曠地帶燒了嗎?”夏奇問。
“那你這和當衆投毒有什麼區别?”羅白了他一眼,“絞碎了扔海裡吧。反正也不多。”
“這麼嚴重啊。”夏奇摸了摸下巴,“那船長,你夢到了什麼?”
——夢到了什麼?
特拉法爾加·羅囫囵咽下那些堪稱災難的吃食,拿起缺角的搪瓷杯,用紅茶重置一下飽受磋磨的味蕾。
“沒什麼。”他歎了口氣,“近似神迹的東西吧。”
貪杯上瘾就不好了。
被珍存于木盒内的幹草如今隻剩下兩株,鏽了的鐵剪子将其絞碎,落入溫和的海。
——我還會見到你嗎?
“所謂誓約,就是穿越生死,仍然永存于心的東西。”
就算不是以生命的形式,也會像海、像風、像星夜和月光,永遠呵護,永遠垂愛,永遠熱烈地與你相擁。
《誓心永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