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小暖爐》(10)
“哈??!”
特拉法爾加·羅宕機幾秒,附帶着震驚和百口莫辯的神色:“你在說什麼啊?!我哪兒有——”
——天,初戀!這什麼狗血離譜的展開。
“你得說清楚,你是聽誰胡說八道的?”羅的表情很像那種,在XX場所被妻子抓包,所有的客觀情況都指向了浪蕩随便,但因為真沒幹什麼事所以急着辯解的可憐丈夫,“難道你現在都還在懷疑我并不隻愛着你一個人嗎?”
——真有意思。自證清白的難事竟然風水輪流轉一般,今天發生在他身上了。
“我現在知道你沒有。”看着對方眉頭都擰成結了,她趕緊安撫一下,“而且你放心,我并沒有因為這個誤會有什麼其他的負面想法。二十六年雖然難熬,但不包括這個因素。”
“可你到底是怎麼能有……”這種想法的?“太過分了,居然是這麼看待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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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擔心,這隻是個小小的誤會。而且我并沒有因為這個尋死覓活心如刀絞之類的,别這麼緊張,羅。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如果真懷疑出g或者通j我壓根不會傷心,而是頭也不回的就走。”她結束躺在床上翻滾的姿勢,坐起來,“雖然我之前一直喊累,但那是另一碼事,我并沒有哪時哪刻因為愛而感到疲憊,倒不如說愛才是支撐我在那麼糟糕的狀态下撐下來的關鍵因素。”
布蘭缇挪了挪屁股,而後往床頭靠,單手準備去拿身邊的枕頭。不過羅卻先拿了過來,而後為她塞進腰後,方便她舒服地靠着。
“羅,你對最後的那段時光,還有多少的印象?”她牽着他的手。然後他順着她的意願,往床邊坐。
距離是那樣神奇的東西,就像現在這樣稍微坐近,還不必緊貼胸膛,就能感覺安心與信任。
時鐘似被溫情催使,往回撥動,昏黃的曆史模模糊糊地,像鏽蝕了的,沉船肚子裡的寶藏,在記憶之海中被打撈。
最後的時光……他其實記不太清什麼細節,影影綽綽地從畫面中分辨出來的,不過就是家裡的壁爐,溫和的燈光,一如既往很融洽輕松的氛圍。幹淨又細軟的床褥,躺在上面溫暖得像奶糖化在熱可可中。沒有痛苦、沒有悲傷和憤懑,安靜平和的心一直像駛入港灣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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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知道毫無疑問,他一直都在被特别精細地貼身照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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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她甚至會在他盯着詩集看太久的時候提醒他要做眼保健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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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保健操?我的天,親愛的。”羅被她搞得有點無語,甚至連脫口而出文學作品裡熱情膩歪的稱呼都沒注意:“你和一個都不知道能不能過完這周的老頭談視力衰退的問題是不是有點沒必要?你和我在一起這麼多年不至于血檢報告都看不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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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懶得做我可以幫你啊。”她捧着一杯熱茶,溫暖自己的手指,“而且說不定明天上午突然來了個技術革新,一顆萬能藥就能延長100年生命呢對不對,還是要未雨綢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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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那種革新,你得擔心要打仗了。你該未雨綢缪的是屯點糧食和槍支。”他雖然老去,頭腦卻十分清醒,“這種萬能藥可沒有不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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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熱熱的手指給他按着眼眶,非要被這麼多此一舉地照料,他也隻能閉上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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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缇太細心了,她本人的體溫在冬天一般偏低,為了達到和熱敷差不多的按揉效果,和他聊天的時候通常都捧着一杯熱飲。不一定都是用來喝的,多數情況隻是為了暖一暖手指——為了防止肌肉萎縮或者肢體麻木,她還通常要給他按腿,即便特拉法爾加醫生三番五次說沒必要,但她還是堅持。甚至有時候會蠻不講理地搬出“那你就當我隻是想摸摸你的大長腿揩油”這樣的離奇借口逼他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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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無論多少次看,你的這個骨相還真是無敵的優越啊。”她有時候會在按摩的中途發出感歎。
“然後呢?你想說你對我的愛完全出于長相這樣膚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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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呢?我們相愛本質上是因為,你是個喜歡好人的好人,而我也恰好是個喜歡好人的好人——關鍵點在于我們倆都是好人。這點居然沒達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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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扯什麼骨相優越。”
“好人很帥氣這不是更完美了嗎?”然後她會親吻他。或者去玩他的發絲,誇兩句銀白色的頭發也很漂亮。
——再然後他就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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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垂暮的人,一個臨終時刻接近失能的人,保持體面和平靜是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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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幹淨舒适和溫暖,即便功能會走向完全喪失,也不會變得髒污濁臭。心境和尊嚴被溫柔堅定地支撐和承托。
仿佛他完全沒有在卧床,而是一直在溫暖惬意,又沒有風的海灘享受日光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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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更明白這樣的終末會是多麼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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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甯祥和在旅途盡頭其實一直都是稀缺品,隻不過熱血和夢想從未将它明白闡述。正如同大多數童話定格在了王子和公主在一起,而沒有描繪可能溫存依偎,也可能如同仇敵,或許幸福美滿,又或許雞飛狗跳的中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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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有的時候她會說,“沒想到七八十歲了還會感覺愛人是一件很快樂又滿足的事情。”
“嗯哼。”特拉法爾加醫生微笑回應:“你這到底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有信心呢?什麼叫做‘沒想到’?征服了偉大航路的愛在你的眼裡竟然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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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凝視着她,眯着眼勾起嘴角的神色仍然是個什麼都不怕的船長:“還是說我曾經做過什麼令你産生疑慮的事情嗎?要真是如此的話建議你抓緊時間,這時候挫骨削皮或者一刀一刀給我淩遲了還是會痛的,真到了死了之後屍體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可就沒有解氣的渠道了。”
“不……你腦袋裡面為什麼裝着這麼血腥的提案?”布蘭缇給擴香木加精油,“我沒說不信任愛情啊,隻不過從‘海洋派’到‘陸地派’的轉型我沒想過這麼順利。這畢竟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嘛。”
“可是作為内核的愛又沒有分别,你指的路子不同是?”
“海洋的考驗是生死一線,愛欲在尖刀的脅迫下熱烈地進行危險的抉擇。勇敢和堅定才能保全愛不再驚濤駭浪、威逼利誘中傾覆。甚至需要時刻做好下一秒就抛頭顱灑熱血的準備。”布蘭缇試圖在腦海裡翻撿一些合适的比喻:“而陸地的審判是高息信貸和延後結算,愛欲會在紙醉金迷的誘惑中橫死,亦或是在雞毛蒜皮的生計中煎熬炖煮。人們會像被鈍刀子割肉那樣,一片一片剜掉鮮活的情感,然後被現實與算計活生生地抽幹水分,變成沒有靈魂的幹屍。”
她能感覺到她的先生看着她的眼神帶着點,跳躍燭火一般的光芒。
“怎麼了?”
“你什麼時候打算出書呢?”
“啊?”
她這個摸不着頭腦的樣子逗笑了他,然後他移動目光,看着遠處被小暖爐溫着的紅茶:“你看……‘愛欲會在紙醉金迷的誘惑中橫死’,多好的句子。”然後笑着看她,“你看我剛認識你的時候,都不覺得你有發展成哲學家的潛質。我的妻子腦袋裡都是流動着的靈感,時不時地就令人感到驚喜。”
“你這樣說讓我覺得有點害臊。”
“但不過哲學通常也不是能快速變現的學科,文學也一樣。”老舊的賺錢能力嘲諷再次浮出水面:“你擅長的東西總也不能帶你發家緻富。”
“喂。”
“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和高收入的職業綁定生活吧。不然你哪輩子都窮困潦倒。空想家就該有個任勞任怨的土壤來滋養,才能開出漂亮的花兒。”惡劣的船長笑得放肆。
“呵。比如醫生嗎?”
“最好是外科醫生,賺的多點。實在不行海盜也不是不可以,有金銀珠寶可以肆意揮霍——當然如果能合二為一或許是最優選。”
“那找個金融家是不是更快更合法?”
“噢?”他摘下老花鏡,稍微放松一下自己被眼鏡壓着的鼻梁,“你覺得我現在開始學這個來得及嗎?”
“來不及吧。這玩意再怎麼水也不能三兩天速通。”
“那就對了,死了這條心吧。”他很滿足地把眼鏡收入盒子,心情好極了。
看着羅的眼神墜入遙遠的海,卻遲遲沒給出什麼回應。她明白其實他已經記不起那麼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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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啊。人在彌留之際的時候,可能大腦已經快宕機了。看到的東西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布蘭缇說到這裡,懷念舊事而帶來的神色半是溫柔半是苦澀,“在最後的時候,你與所有人告别。我吻着你的手,就在你的身邊,傾聽你最後的心願和話語。然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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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内是暖黃的燈,垂淚的人們默不作聲。其實和他差不多年歲的人也走了七七八八,比如前兩年,他還曾為佩金的墓地送過花兒。貝波并非人類,毛皮族是動物衍生的人類形态,壽命較人類的平均值來說更低……總之在場的舊人并不太多。現場告别的更多是家裡人,還有盧卡斯這樣的青年——哦不,那時候也是中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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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緊了自己那剛被她捧起又親吻的手——其實也沒多大的力氣,開口的聲音輕得像積雪在融化:“你還是那麼漂亮……像精靈一樣。”
“多想給你棕色的頭發,系上緞帶做成的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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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眼神因驚訝和困惑凝滞,畢竟她從未有過棕色的頭發,哪怕是在奇妙的航海曆程中需要易容的時候,也沒有過。